“撲通。”它倏地遊開,将荷葉上的露珠撞進了水潭裡。
幽綠的蓮花沿着雪白的脊柱一路向上,穿過根根白骨,最後從骷髅的口中掙出,張牙舞爪地朝天空長去。
潭底的淤泥裡豎了數不清的白骨架子,有些已經脫去皮肉,長出蓮花,還有不少隻爛了一半,依稀還能看出死者生前的面容。
“叮鈴——,叮。”一個年邁瘦弱的老人緩緩走了過來。
他戴了一個巨大的頭骨面具,身披獸皮,周身系滿了布帶和銀鈴,行走時會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魏瀾負手站在巨樹下,擡頭看着上方巋然不動的木鈴,問道:“這就是你說的那棵神樹?”
族長見他頭也沒回,便也順勢免了禮節,隻微微點頭,沙啞道:“沒錯,北羌人長生不老的秘密,就是它。”
“真的能夠長生不老嗎?”魏瀾靜靜地凝視着梵花鈴,眼中盡是懷疑之色,“古往今來,曆代帝王遍尋天下都找不到的寶貝,你們這兒有?”
“呵呵呵……”他陰森森笑起來,崇拜地張開雙臂,仰視着這棵古樹,“帝王久居深宮,身邊盡是些金銀俗物,派出的尋寶人自然也是酒囊飯袋,與這神物沒有緣分。”
“何況,奇物若是廣為人知,又何來‘奇’呢?宰相大人若不是出使西域時,因緣際會誤入這片綠洲,怕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世上還有北羌這樣的種族吧。”
族長掀開衣袖,将自己的手臂伸到魏瀾面前:“您瞧,這就是我活了百年的證明。”
他的手臂青筋畢露,外面的一層皮膚已經呈現出半透明色,隐約可以看見内裡血液的流動。
魏瀾見到這等可怖景象,神色未改分毫,隻微微皺眉道:“這算是......續命的代價嗎?”
“宰相大人英明。”族長點點頭,顫顫巍巍地将手縮進袖中,“隻是平日裡皮肉略有些難受罷了,但比起永久享受人世歡樂,這點代價算得了什麼呢。宰相大人位高權重,見過不少大風大浪,想必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
“好,我答應你。你需要的人,我會定期給你送來,我要的東西,你也得給我備好了。”
“叮——,叮鈴……”清脆的銀鈴聲逐漸遠去了。
熊熊烈火開始燃燒起來。
“很好,修複得很成功。”
他摸了摸新長好的面皮,握緊妹妹的手,拉着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多謝族長成全。”
“你們兩個先帶着梵花鈴入中原,想辦法毀了那些人的根基,讓他們再無抵禦外敵之力。”
燭火猛地一晃,後又亮起,随後一陣陰恻恻的笑聲傳遍了整個宮殿:“等那些中原人廢的廢,死的死,大梁就是我們的地盤啦!哈哈哈……”
忽地一陣狂風吹過,星星點點的火苗掉落在地,瞬間燃起了一道火牆。
沙漠深處少水有風,風火相接,瞬間将沙地烤得滾燙。霎那間,樹木焚燒,人影攢動,哭泣哀嚎聲不絕于耳:
“救命啊——,他們殺過來了!”
“神樹,不能讓他們亵渎神樹!”
“是大梁的軍隊!我們,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轟隆”一聲巨響,沙丘猛地向下塌陷去,流沙形成漩渦,緩慢又堅定地将一切都吞噬了。一瞬間,鮮血、綠洲、火海、慘叫,所有一切沉入地底,隻餘下一扇沉重的石門。
空茫的大漠裡,隻剩呼嘯的狂風還在訴說着經久不息的怨恨:
“你勾結外敵,背叛族人,上天将會降罪于你!我以北羌全族的性命詛咒你,詛咒你此生衆叛親離,不得善終——”
“聖樹是神明賜給北羌的,你們中原人妄圖獨占,真是癡心妄想!沒有北羌人的血,魏瀾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梵花鈴!不可能!”
怨毒的詛咒飄散在大漠深處,傳出隐隐的回聲。
燕無涯大咧咧癱坐在沙丘上,想起往事不由嗤笑一聲,使勁咬了口發硬的幹糧,晃晃腦袋,悠閑地躺了下來。
沒有北羌族的大漠,瞧着就是順眼。
沉入地底這麼多年,族長肯定早就死了,至于宮裡那老家夥,壽數估計也快到頭了。魏瀾無内功心法護身,又多年養尊處優,一旦斷了梵花鈴的供養,衰老會比常人更快。
他沒兩年可以活了。
燕無涯想到此處,更覺身心舒暢,暗自爽快道:“隻要熬到他下地獄,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燕兄,你笑什麼?”一旁的賀蘭緒看到他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來。
“你不是一直很想回車師嗎?”燕無涯一個鯉魚打挺坐起,右臂搭上他的肩,爽朗一笑道,“看你快到家了,我替你高興呢。”
“是啊,我離家太久了。”賀蘭緒環視着漫無邊際的大漠,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惆怅,“不知道爹爹的病怎麼樣了。”
他向前伸出手去,語氣中帶了難以掩飾的眷念和向往:“越過這三座沙丘,就是車師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