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楊将軍,您不能進啊!哎!宸妃娘娘正在休息呢,這要是讓陛下知道了......”楊崇丘腳步一停,擡頭看到眼前的殿門,想着反正都到這了,進與不進又有什麼區别,于是大跨步進了披香殿。
他剛踏進寝殿,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了過來,屏風後綠雲擾擾,宮女們低着頭進進出出,是宸妃正新起梳妝。
楊崇丘咳了一聲,背過身去,大聲道:“臣楊崇丘求見娘娘。”
殿中瞬間寂靜,隻剩下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金輪看了看魏琳琅的臉色,接過宮女的梳子,為她簡單梳了個垂雲髻,便領着所有人退下了。
楊崇丘見殿中隻剩下他們二人,内心稍有不安,往後退了退,對着屏風遙遙問道:“你為何要将她換去尚宮局?”
魏琳琅漫步走出屏風,許是剛起的緣故,她穿得素雅,頭上沒有任何發飾。楊崇丘微微一怔,恍惚間覺得自己不是身在皇宮,而是回到了五年前的楊府。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楊崇丘,啧啧道:“四年沒見,你要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楊崇丘回過神來,有點後悔自己的沖動,俯身答道:“回娘娘,臣無意指責娘娘的安排,隻是想問問原因。楊紅玉乃我義妹,又曾在府中服侍過您,您為何不願成全她呢?”
這個人低着頭,行禮的手擺得恰到好處,一舉一動都極為規矩,跟她初見他的時候一樣。
魏琳琅輕笑一聲,歪倒在貴妃榻上,懶懶道:“你不提我都忘了,我與她确實有過主仆之誼,隻是她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有所隐瞞,又談何真心呢?”
她打開小桌上的香爐,撥了撥爐中的香粉,“她是謝鴻雁的侍女,不是嗎?”
楊崇丘心中一驚:“她是怎麼知道的?”
他穩了穩心神,鎮定道:“謝府七年前就沒了,楊紅玉隐瞞身份隻是為了便宜行事,從未加害他人,娘娘又為何介懷?”
“砰”得一聲,魏琳琅把爐蓋扔到一旁,冷笑道:“市井傳言,你與謝鴻雁青梅竹馬,還曾定下娃娃親,是老天無眼紅顔薄命,也是我乘虛而入橫刀奪愛,毀了你們的好姻緣。你作為我的夫君,不但不知避嫌,還把她養在楊府。而她身為謝鴻雁的侍女,卻對我俯首帖耳,這樣的不忠不義之仆,你說,我該不該介懷?”
聽到這番話,楊崇丘心中一動,不鹹不淡地說道:“你我夫妻之緣已盡,早已各還本道,娘娘前面這番話,以後便不要再說了。紅玉為求存,而我為成全兩家的情誼,又談何不忠不義?至于婚約,本就是長輩酒後的玩笑,而且此事乃是謝楊兩家的私事,鮮少有外人知道,更不會在市井間流傳。臣鬥膽問上一句,此等陳年往事,娘娘是從何處聽來的?”
魏琳琅手上動作一停,複一挑眉,懶懶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既然發生過,還怕人知道麼?雖然此去經年,但我就是不高興,不想如她的意了,怎樣?”
“你!”楊崇丘被她氣得滿臉通紅,轉身拂袖而去了。
魏琳琅看着他的背影,輕輕一笑,這人去邊境待了幾年,倒是比以前有人味了不少。
原來二十幾年前,揚州曾有兩戶人家,一家姓謝,一家姓楊。
謝家夫婦早亡,家裡隻剩下謝棠一人,他多次科舉不中,就在鎮上以替人寫信為生。楊家夫婦在謝棠的隔壁開了個打鐵鋪,楊父日日掄錘打鐵,即便是在炎炎夏日,鋪裡的風箱依舊拉得“霍霍”地響。幾年後,他終于攢錢給兒子娶了個媳婦,可惜那幾年熬壞了身子,還沒等到孫子滿月,便駕鶴西去了。
楊母悲痛欲絕,夜夜在家哭泣。兒媳也擔心夫君早亡,愁得日夜睡不着覺。可楊琛空有一身力氣,大字不識一個,也實在不知該怎麼辦。夫妻二人便隻好做一些采買瓜果的生意,日子依舊過得緊巴巴的。
幾年後,楊琛在街上看到了征兵的告示,他心下一動,回家對母親說:“娘,現在是太平盛世,我入軍營應也不會有危險,不如就參軍去,有吃有住,還能補貼一點家用,您說是不是?”
臨行前,謝楊二人相約,在武廣湖的涼亭中擺了一場送别酒宴。
謝棠從懷裡掏出一個布袋,說道:“楊兄,這是我這些年攢的一點閑錢,我在揚州花錢的地方不多,你出門在外多帶點銀子,這樣别人就不會欺負你了。”
楊琛接過一捏,裡面是沉甸甸的兩錠銀子,謝棠家中清貧,這一看就是攢了很久的。他感動得熱淚盈眶,哭着說:“好,好!我楊琛,不管今後是貴是賤,都不會忘了謝兄今日的恩德!”
酒過三巡,謝棠略微有些臉紅,楊琛喝酒不知節制,已喝得面紅耳赤,粗聲道:“謝兄什麼時候娶妻啊?嗝,你看我兒子都會走路了,你,嗝,你妻子還不知道在哪呢!”他久久等不到回應,擡頭看見謝棠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哈哈大笑道:“看來謝兄說的意中人已經來了。”
“謝兄,若你将來生個女兒,我倆結為親家好不好?”
謝棠低頭笑了笑,說道:“結親之事,我樂意之至。隻是崇丘這麼小,便如此氣宇軒昂,想必以後要當個大将軍,隻怕會嫌棄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嶽父呢。”
楊琛聽到這話,一拍桌子,揚聲道:“那小子的名字都是你取的,他要是敢嫌棄你,老子先打斷他的腿!”
“如此,那便希望她來得快一些,可不要讓令郎等急了。”
袅袅輕煙升起,整個屋子都浸滿了檀香的味道,楊琛悠悠睜開眼睛,起身倒了一杯茶。近年來,他頻繁夢到舊人舊事,想是真的老了。
門外的小厮聽到動靜,敲門禀報道:“老爺,三少爺那邊派人傳來消息,說大少爺進宮去找宸妃娘娘了。”
楊琛聞言,被茶水嗆了一口,劇烈咳嗽起來。小厮急道:“老爺?老爺你沒事吧?”
他敲了敲桌子,怒道:“他還是那個樣子!一旦離開戰場,腦子就跟沒有了一樣。他現在的身份連進宮都不合适,還敢去找娘娘,他是活膩了不成!你們這些人是幹什麼吃的,連個人都看不住嗎!”
小厮慌忙賠罪,谄笑道:“老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少爺武藝高強,别說是翻牆出去的,就算是大搖大擺走正門,小的們也攔不住啊!”
楊琛重重歎了一口氣,這人是越來越管不住了,明明是長子,行事還沒有文川來得穩重,和離後連兒子也不管了,再娶的心思也沒有,天天就是往外跑,以後楊府可怎麼辦哪。
他搖了搖頭,随口問了句:“那他和宸妃都聊了什麼啊?”
“好像是什麼婚約......”
“啪”得一聲,楊琛手裡的杯子滑到地上,摔了個粉碎,“你說什麼?!等他回來,馬上讓他來書房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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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驕陽照下來,烤得紅磚微微發燙,楊崇丘擡頭望了望天,京城的太陽雖然沒有邊境的烈,卻莫名讓他感受到了一股壓迫感。
還是邊境自由啊,早點回去吧。
他正準備出宮門,一聲“兄長”叫住了他,轉頭一看,原來是楊文川。
“你已經見過宸妃娘娘了?”“是啊,剛從披香殿出來。”
楊文川狀似惋惜地搖了搖頭,歎道:“那你可要自求多福了,爹爹已經知道你進宮了。”
楊崇丘一拳砸在了他肩上,憤憤道:“好啊,你又出賣我了是吧!”
“這怎麼能叫出賣呢,我可是為了你......”
“你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