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潮對他很有耐心,他很少見夏言禮這麼執拗。
夏言禮看得出他沒有尊重他的感情,不過他什麼時候被尊重過呢?什麼人都能邀請他去參加宴會,不正是說明了邀請他是沒有什麼門檻的嗎?他覺得他的地位還不夠高,如果夠高的話,他難道還能因為要不要拒絕區區一個員外的邀請而苦惱至極嗎?
沒錯,現在這種局面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他能通過多去應酬,走一些“捷徑”,能快點提高自己的地位就好了。他天真地想。
夏言禮歎了口氣,道:“對不起師兄,我太任性了,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
陳青潮不知道他怎麼又自己想通了。
他們到王員外府,夏言禮臉上依舊挂着禮貌的笑容,他不停暗示自己積極起來,和他們相處融洽。
酒過三巡,夏言禮在戲台上唱了幾段,這次卻沒拒絕台下人敬的酒,他已經有些醉意了。他從台上下來,陳青潮扶着他坐下,卻被起哄着坐到王員外那一桌。陳青潮暗暗對他搖了搖頭,但被夏言禮推開。
夏言禮内心冷眼旁觀,他想知道他繼續這麼做下去自己到底能接受多少,他能做到什麼程度。
直到其中一個人的手摟住他的腰,他愣住了,眼前閃過在少年所時那些令人作嘔的畫面,他再反應過來已經站起來了,他們看着他,他也看着他們。
“我不舒服,我先走了……”
他一回去就躲進了自己的房間裡,他難道連這些都忍不了嗎?那麼如果要他每天都要說一些浪漫動聽的話……他或許就是這麼軟弱,這根本沒有什麼困難,如果你足夠成熟分得清自己和他人的話,如果你足夠成熟能為了目标不擇手段的話,甚至你無需成熟,你就是一個喜歡和别人打交道的人,發自内心真誠的與别人交流還輕易就能維持和諧氛圍的話,可是他就是做不到,或者說他可以做到,但是那會毀掉他的價值感……這樣下去,他想,他還有什麼别的出路呢……?
他又想起來雲之亭說過的話“沒有應不應該,隻有合不合适……”,他覺得她說得有道理,為什麼他會認為通向成功的道路隻有這一條,這種“模範”道路或許是适合别人走的,他應該早點認清這個事實,然後找一條自己的道路的。他犯了教條主義的錯誤。
但是他能選擇的道路又有多少……在這裡怨天尤人是沒有用的,他如果真的有決心他就應該不破不立,徹底斬斷那些幹擾他精力的,為他的夢想放手一搏。
陳青潮推門走進來,夏言禮已經被自己折騰得沒力氣了,他精神疲憊了。
陳青潮環顧房間,沒發現夏言禮,就往裡面走,夏言禮把自己蒙在被子裡。
“你睡了嗎?小夏?”陳青潮問。
“沒有。”夏言禮探出頭說。
“你還好嗎?”
“什麼意思?”夏言禮已經累了,他不知道陳青潮問的“還好嗎”是指什麼程度。
“我不該讓你去的。”
“是我自己要去的。”
“我很後悔,當我看到你被他們灌酒,他們把煙噴吐在你周圍,甚至對你動手動腳……我不想這些再發生了。”
夏言禮沒說話。
陳青潮擦去夏言禮臉上的淚水,繼續說:“我想得到你的認可,給我一個可以名正言順保護你的身份好嗎?”
“事實上能保護我的隻有我自己,不過,我想我可以給你一個名正言順愛我的身份。”
直到戰争突然爆發,戰争到來的前幾個月大家都有所耳聞了,可是沒有一個人想離開,因為他們半生的家業都在這裡,況且戰争那時候還離他們很遙遠,淮左已經安甯了這麼多年,戰火或許不會蔓延到這裡來。
就在大家都這麼想的時候,南越的兵馬攻破城池,三匹高頭大馬踏在淮左的中央街道上,八面威風。
梨香小築突然被一隊南越軍隊闖入,為首的小隊長喊道:“将軍說了,破城之日,财寶任取!”
一年後,客棧裡,陳青潮上樓走進夏言禮的房間,夏言禮正在寫着什麼。
“還在寫劇本嗎?”陳青潮問。
“你找我有事嗎?”
“你忘記今晚的燈會了嗎?”
“我已經說過不去了。”
“那你今晚就一直寫劇本嗎?他們都會去的。”“他們”指的是他們新交的朋友。
“那就幫我跟他們說聲‘失敬’。”
“你為什麼要從來不願意走出來?那些事已經過去了,一直這麼折磨自己有意思嗎?”
“什麼叫‘已經過去了’?”夏言禮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