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亮了。”陌笑望着将要破曉的天空，輕微地皺了下眉，“水雲和樂玉他們……”

“想去看看就去吧。”逆塔轉身，“我還得去給芙樂茲回個消息……哦，對了，回去之後記得把你的「繭」拿上。”

“如果不是芙樂茲提前在耳飾裡做了準備，否則你們這次真的……雖然你們最後還是有能力解決，但過程也會十分艱難。上次事發突然，沒有帶上繭，以後千萬别忘了，我和芙樂茲方便聯系你。”

陌笑沒有聽完逆塔後面的絮叨，很幹脆地向着一處高地走去，他記得水雲說過看完記憶後「素核」便會融入自己的身體，但是陌笑目前沒有任何特殊的反應，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嘉卿尌自然地跟在陌笑身後，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那人白色的發尾上，在一片墨黑中，那抹白是刺眼的。

“陌笑……是你來了吧？”水雲虛弱的聲音從樂玉懷中傳來，此時的水雲已經完全失明了，醜陋的、「素核」帶來的傷疤如荊棘一樣纏繞在她的臉上，胸口的傷口也還在不斷滲血，失去了「素核」的「律令」不會馬上死亡，但在殘餘的力量消耗完了後，「律令」的身體、靈魂也會随之消散。

“是我。”陌笑答到，他有禮貌地與水雲保持一段距離。剛好看不到到水雲的樣子，他認為水雲一定不願讓除了樂玉以外的人看見自己的失态。

“你一定在疑惑……咳咳，為什麼多了一種新的「素核」，你的身體卻沒有反應吧？”水雲睜着那雙灰白的雙眼，恰巧與樂玉悲傷的眼神對上，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她也還是從空氣中聞到了凄傷的味道，“我隻從涔識手上拿回了部分「素核」，它在你的身體内沒有排斥反應，很大概率是因為你體内原本的「素核」，咳咳咳……沒被激活，目前是沒有影響的。但還請你回去之後，讓芙樂茲小姐為你設下禁制，一旦兩個「素核」同時處于激活狀态，你會……”

“我知道了，你還有什麼事要做或者有什麼話需要我傳達嗎？”陌笑撫上胸口，詢問道。

“告訴芙樂茲小姐，她的事我盡力去完成了。沒有辜負她的期望……”水雲頓了頓，“還有，謝謝你，陌笑。”

“我明白了，那我和嘉卿尌先去處理其他事情……你和樂玉好好道個别吧。”陌笑轉身拉走立在原地的嘉卿尌。

“陌笑，我們還有什麼事情要處理嗎？”嘉卿尌隻愣了一瞬，馬上跟住了陌笑。

“我隻是覺得，應該給他們留一個獨處的空間和時間，讓他們能夠在分别前好好說出心裡話，不要留下遺憾。”陌笑停在一棵被折斷的樹前，“要是留下遺憾後死去，那也太慘了……順便，我打算再為他們做最後一件事，好好等着吧。”

水雲感受着溫度快速從身體裡流失，意識也越來越不清醒。她勉強打起精神，強撐着最後一口氣，問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人：“樂玉……你怎麼不說話？都到最後了，好歹讓我聽聽你的聲音……”

一滴淚水卻先掉在臉上，随後才聽見樂玉的聲音：“能遇見你，是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事。以前我總有許多事想要和你分享，卻唯獨不敢說出我真正的心意，擔心你知道後會疏離我，在我眼中，你應當是那種聖潔不染世間人情的神明……”

“到現在，你……不怪我嗎？是我的私心讓你們……”水雲苦笑着。

“此生不怪你……在死亡來臨之前，樓笙鎮的人們都已被告知了真相，但我們都選擇原諒了你，我們都不怨你。我隻是遺憾沒能等到你回來對你告白，沒有履行保護你的誓言……好在，我還有機會見到你。”

水雲睜大雙眼，因為樂玉說完後輕飄飄地吻上了她的額頭，卻不敢多觸碰，像是怕亵渎了她。

“我愛你，是我與你離别前要對你說的話。”樂玉扯出一個笑，“愛你的所有……”

“望得垂憐。” 樂玉長歎。

“是一見鐘情？”水雲吐出一口氣，“你是怎麼喜歡上我的？”

“我從小生活在樓笙鎮中，父母早早離異，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哪怕有其他人的幫助，我仍然無法找到歸宿，樓笙鎮的人都是善良的，他們有意識地想要幫助我，但我在這種熱烈的善意中找不到真正的自我……我開始逼着自己振作起來，去融入人群中，成為正常的人。”

“我成為了樓笙鎮護衛隊的預備隊員，為樓笙鎮做一些簡單的工作。似乎隻有這樣，我才不會過于胡思亂想。”

“在我灰暗的人生中，你像是一束忽然透出的陽光，吸引了我。”

“那一天，我擠開了層層疊疊、水洩不通的人群，看見了安靜坐在椅子上的你，溫柔地垂着眼，光灑在你身上，我真的将你誤認成了神明。你察覺到了沒有随人群離開的我，碧綠湖水般的眸子與我對視，我隻覺得心髒漏了一拍，慌慌張張地逃離了那裡。”

“然後又在神樹前看見了你望天落下的一滴淚，我從你的身上感受到了和我一樣的孤獨、悲傷，找不到歸宿、找不到方向的迷茫。我想我們應是一類人，我想與你相處，向你靠近，我想保護你……”

“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會在你身邊，愛着你。”樂玉無力垂落的右手心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根枯枝，“當我死時，我仍不覺将要離開世界的痛苦，隻有無法再見你一面的悲傷。後來我每次醒來時，記憶總會不完整，我想不起來你是誰，心裡空落落的，看着你失落的臉龐，我的心髒總會刺痛……現在想來，這是我靈魂失去你的痛苦。我終于能夠擁抱你，像平常人一樣對你說着情話……”

樂玉的意識也不太清醒了，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述着心裡話，嘴角始終挂着淺淺的笑：“那你的回答呢？”

“……傻子。”水雲歎氣，她費力地擡起手去摸索樂玉的臉，“我的心意，你當真看不出麼？你見過我對誰像對你那樣？說到底，我也是個膽小鬼，臨近死亡才敢說這些話……”

“我也愛你，樂玉。”

在微微亮的天空下，二人的剪影交錯在一起，是兩個可憐孤獨的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吻。

像深秋最後一片落葉，帶着眷戀與不舍，輕輕觸碰後旋即飄零。

此生也算了無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