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王逸難免有些拘謹，但趙英華挺熱情的招呼他吃菜，他也隻好強打精神。

隻是看着李學常跟趙英華撒嬌賣乖，心裡總不是滋味。

吃完飯，王逸提出幫忙洗碗，趙英華也沒讓，把他按在客廳，讓他跟李學常一塊看電視。

廚房傳來嘩嘩的水聲，王逸盯着廚房門看半天，才終于看向李學常。

“所以你是因為你媽媽……”

“嗯。”李學常說，“她總找我姐，找不到就整夜地哭。”

“你姐姐是……”

“冬天掉進冰窟窿，沒救回來。”李學常說的很慢，像是陷入了回憶中，“那會是寒假，我發燒了，挺嚴重。我爸媽帶我去城裡的醫院，我姐姐跟我奶在家裡。回來後，我姐就沒了。”

李學常用力地呼了口氣。

“我奶奶是，她挺重男輕女的。我爸媽在的時候，她還演一演，我爸媽不在的時候，有什麼好吃的，我姐都撈不着，她還老跟我姐說什麼，得讓着弟弟，要會幹活以後婆家才喜歡，就那種話。然後那天……”

王逸輕輕地握住李學常的手。

李學常垂眸看了一眼，捏住王逸一根手指，繼續說。

“那天我們回來後，我奶先是說，她把我姐賣了。我媽大鬧一場，她又改口，說其實是帶我姐去河邊洗衣服，我姐貪玩，掉窟窿裡，她沒撈上來。她說她是怕我媽怪她，才撒謊的。”

“那你爸……”

“我爸一開始是跟我媽站一邊的。”

李學常苦笑一聲。

“他也說一定要把我姐找回來，問我奶怎麼聯系的人販子什麼的，但一聽我奶說，我姐是死了，就沒話了。他跟我媽順着河找了好幾天，我媽要報警，我爸不讓，跪下來求她，說他沒了女兒，不能再沒個媽。”

王逸皺眉。

“又不是你奶奶……操。”

他露出有點驚恐的神情。

“難道是你奶奶……”

李學常小聲說：“不知道。但他倆那麼吵，估計他倆都覺得是。”

王逸又罵了一聲：“操。”

他從出生數到現在，十八年，遇到最大的事就是他爸出軌，外頭有孩子。現在李學常把事這麼一說，這簡直不是王逸的腦子能處理明白的問題。

太匪夷所思了，王逸奶奶也重男輕女，但也就到“那丫頭繼承不了家業”，沒有說就給人弄死的程度。

王逸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隻知道自己心疼，疼得要炸了。

他想起體育館那次，李學常蜷睡在地上，一遍遍喊姐姐。

李學常當時夢見了什麼？是不是回到發燒的那一天，是不是眼睜睜看着自己走遠，是不是恨不得以身相代。

王逸用力地握李學常的手，李學常那麼白，一下就被他握出了印子。

但李學常也不反抗，不喊疼，就任由王逸握着。

“我……”

王逸挺艱難地開口。

“學長，你……”

“行了，絞盡腦汁的，說這麼幾個字。”李學常笑他，“想安慰我，不知道怎麼說？”

王逸頂不好意思了。

李學常現在這樣，他卻連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還好意思說喜歡人家。

王逸磕巴道：“我……”

李學常卻說：“沒事，不用安慰我。這件事……最該被安慰那個人，也不在了。”

王逸一聽就有點着急，但李學常沒給他話口，自顧自繼續說。

“我初中就開始穿女裝了，還有留頭發。一開始還沒這麼長，戴的假發，我爸讓的。後來在學校被其他同學欺負，我爸覺得不能這麼下去，就想逼我媽認清現實，我媽一下子就……然後說的。我才知道的。”

那天趙英華完全崩潰，李學常從沒見過溫柔的母親那麼歇斯底裡。而當他理解了母親哭喊中說的話都是什麼意思，李學常就再不為自己而活。他自願地留長發，穿裙子，扮演女生，延續姐姐李霓裳的生命。

李學常掏出手機：“給你介紹我最唯一喜歡的，全宇宙最厲害的女明星。”

他點開一段視頻，是用手機錄的電視屏幕，視頻裡一個女生梳着斜馬尾，在舞台上活力四射地蹦蹦跳跳。

“我姐姐打小的夢想就是當明星。”李學常說，“我其實沒做好，高中就鬧出戀愛绯聞了，我對不起她。”

王逸終于找到話說了。

“不是你的錯。這怎麼能怪你呢？”

李學常搖頭。

“是我的錯。”

他内心深處有潛藏的不安和反叛，讓他想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活成另一個人。

所以他做了一件扮演以外的事——談了一場戀愛。

結果戀愛很失敗，還讓“姐姐”身上有了抹不去的污點。

李學常心中愧疚——他現在又想談戀愛了。

他突然變得猶豫起來。

但是王逸沉默後，很堅定地說：“你其實不知道你姐姐在你這個年紀會是什麼樣。”

李學常一頓。

王逸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字，說得很清晰。

“你其實是，按照你想的，或者你媽媽想的，在扮演你們以為的姐姐，不是嗎？”

“我姐姐……”

李學常想反駁，又沒說出口。

他想說，姐姐是個很文靜，很乖的人，絕對不會早戀。

但是他又想到，他小時候爬樹，都是姐姐帶着去爬的，姐姐從前不是一個文靜乖巧的人。

姐姐是從什麼時候變了性格？

什麼時候起，他在爬樹，姐姐卻隻是穿着裙子，很乖地仰頭看着。

李學常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伴随着這感覺而來的，是洶湧的難過。

他沒有姐姐很多年了。

他真的不知道姐姐活到現在會是什麼樣子的。

王逸又說：“如果你知道，你其實就……不會演成現在的樣子。”

留很長的頭發，邁緩慢的步伐，說話輕聲細語，疲憊隐忍溫柔，不像真正的女生，而是一朵精緻的花。

李學常突然很想哭。

但在眼淚落下前，廚房門打開，趙英華端了切好的水果出來。

王逸眼看着李學常眨眨眼，臉上的悲傷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王逸感歎：“我靠，真是個天賦演員。”

李學常很輕微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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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又吃了餐後水果，于情于理，雖然特别不放心李學常，王逸也該告辭了。

“那個……”

王逸開口，李學常和趙英華一塊扭頭看向他。

王逸被看得有些緊張，清了下嗓子才說：“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

他看向李學常。

李學常女聲說：“回哪，學校？”

王逸說：“啊。”

李學常說：“你現在回去，寝室也鎖門了吧？”

這是不讓他走？

王逸捏着褲線。

“那我……”

李學常摸過手機，裝模作樣地按了兩下。

“我問問學常晚上回不回。”

趙英華說：“行嗎？你弟不是不愛别人去他那。”

李學常說：“那就讓他滾。”

說完看了王逸一眼。

王逸愣了一下。

李學常對他眨眨眼。

王逸恍然大悟：“啊，那個，别了，不好吧。”

李學常重新看向手機：“有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