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能使出最大的力氣,一擊就把戚不語打醒過來,雲少俠在揮出這記耳光之前,朝天把胳膊掄了兩三圈,又把十根手指都捏得咔咔作響。
最後氣沉丹田,右肩放松,左手扯着戚不語的衣領,右手迎風高揚,又切風落下,不偏不倚的扇在了戚不語的左臉上。
這一巴掌下去,戚不語的五官都往他的右側偏了過去,臉上的肉浪顫了三顫,掌擊皮肉的動靜在深洞裡兜了個圈子,混合出一陣翁鳴的回響。
“哎呦喂!”戚不語在清醒的瞬間就鬼叫了起來,捂着又麻又脹的左臉疼得呲牙咧嘴:“誰啊?!誰打我!”
“你的神仙爺爺。”雲霄活動着自己酸痛的手腕,冷聲哼氣的回道。
“嘶。”戚不語擦了擦震破的嘴角,終于看清了來者的真面目:“雲兄弟?雲兄弟是你啊?你怎麼,怎麼也在這兒啊?”
“黑貓帶我過來的。”雲霄起身朝癱坐在地的戚不語伸出了手:“就從我們進來時見到的那座枯井。”
“黑貓?枯井?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戚不語扶着雲霄的胳膊站了起來,起身前還不忘撿起他那根即将熄滅的火折子。
“這座宅子裡有大古怪,一句話兩句話我也跟你說不清楚。”雲霄隔着袖子拽着戚不語的手腕:“還是邊走邊說吧。”
雲霄舉着二人之間僅剩的火折子,一邊走一邊對戚不語講起了他接連切了二十個人蠱的腦袋,又在收刀去找他的路上撞到了追趕他們的那群黑貓的首領。
這一次那隻黑貓并沒有攻擊他,雲霄說他想找到那個和他一起同來的戚不語,黑貓首領就一直走在他前面給他帶路。
直到把他領到枯井跟前,雲霄大約明白了黑貓的意思,索性就從井口跳了下去,果不其然舉着火折子沒走多遠,就找到了跪在地上虔誠參拜的戚不語。
“雲兄弟你說這座宅子裡,是不是除了人蠱,就隻剩下黑貓了啊?”
“我不知道,你在其他地方也沒見到别的活人麼?”雲霄反問道。
“若是看到我還會這麼害怕嗎?我被貓追了一路,莫名其妙的就掉到這個大坑裡面來了,差點沒摔死我!雲兄弟你可不知道我摔下來之後見到了什麼!”戚不語自從見了雲霄就開始喋喋不休,摔屁股的事情講了三遍,撿到大腿骨的事情講了五遍,摔到骷髅懷裡的事情講了十二遍,一直講的雲少俠想再給他一巴掌直接把他扇到斷氣就算了。
張家宅院地下的這個大坑似乎比它上面的宅院更大,雲霄的火折子也開始越來越弱,光線越暗,兩個人就越要放慢腳步。
戚不語緊緊的揪着雲霄的袖擺,把雲霄當成盾牌似的擋在自己身前:“雲兄弟,你武功高,待會兒要是出了什麼事情,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你再廢話我現在就宰了你,然後用你的屍首當燈點了照明。”雲少俠抱着肩膀,被迫挺胸走在人前。
“雲兄弟,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晏十三的種,怎麼你說話辦事越來越像他呢?”
“你還不閉嘴是不是?再不閉嘴老子真的……”
“咳咳。”一聲沉悶的嗆咳突兀的從身後的方向傳來。
“雲少俠,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啊?”戚不語似乎有了什麼不詳的預感,他不顧雲霄的反對徹底摟緊了雲霄的胳膊。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我還沒問你你怎麼反倒問起我來?”雲霄皺眉掰下了戚不語抓在他身上的手指頭:“你想掐死我啊小蟊賊!”
“咳咳咳……”低沉的嗆咳聲再一次響徹二人的耳邊。
如此清晰,就算想把這聲音當成幻聽都根本無法說服自己。
“雲……雲……兄弟……你聽見了嗎?不是我咳嗽的,也不是你咳嗽的。”戚不語隻覺得心跳如同擂鼓,愈發連話都說不利落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啊啊啊!!!鬼啊!!!有鬼啊!!!”戚不語被這幾聲咳嗽吓得直接蹲在了地上抱着腦袋,扯着腦袋鬼哭狼嚎的叫了起來。
現如今的戚不語已經再也禁受不住一點兒驚吓了,他祖上本就是發陰财的,留下的那些神鬼妖狐的故事不要太多,從小他就在這堆故事裡泡着長大,對世上有鬼這件事深信不疑,并且自始至終怕得要命。
“鬼什麼鬼!這裡有個人。”雲霄把火折子對準了咳嗽聲傳來的方向。
極度驚恐中的戚不語小心翼翼的擡頭朝雲霄所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就隻瞧見一方灰白色的石壁上捆着一個人。
一個穿得破破爛爛,衣衫褴褛的人。
一個瘦骨嶙峋,渾身纏滿鎖鍊的人。
那人的頭發極其蓬亂,像極了狗洞跟前叢生的雜草,這一頭亂也發徹底遮蓋住了那人的面容,若不是因為身形和聲音,甚至都看不出這人是個男人還是女人。
“你過來,把他身上的鎖拆下來。”雲霄舉着火折子朝蹲在地上的戚不語招呼道。
“不行啊,雲兄弟,不能拆鎖啊!”戚不語搖搖頭沒有任何想要起身的意思:“這麼深的洞穴,這人被鎖在這裡,外面還有那麼多死人,誰知道他是怪物還是活人啊?”
雲霄會意點頭,覺得戚不語所說并非沒有道理。
雲少俠确定人鬼的方法相當簡單粗暴,他推了推被鎖鍊捆死的男人直截了當的問道:“喂,你能不能聽懂我說話?你究竟是人還是鬼啊?”
“咳咳咳咳咳咳……”男人被推了一把,咳嗽得更厲害了,一陣劇烈的嗆咳過後,男人恹恹的說了一個字:“水。”
“水,他說他要水。”雲霄摸了摸身上,并沒有攜帶着水囊,轉頭看了眼戚不語,戚不語也跟着搖頭。
雲霄想了一想,從靴口裡拔出短刀咬緊牙關對着自己的手掌劃下一刀,撥開男人的亂發,擠出鮮血滴落到了男人口中。
“诶诶诶!雲兄弟你管他幹什麼!你這也太好心了吧!這麼個東西的死活你也管?!”戚不語原本以為看過了那一大堆死人骨頭,今天晚上不管再看見什麼他都不會再驚訝了,可是雲霄割掌取血的動作再一次讓他目瞪口呆。
“你一個賊的死活我不是也管了?”雲霄橫了戚不語一眼:“他說他想要水,那他就是活人,既然是活人,那就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雲少俠,我是沒法說你了。這人就算是活人,那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是這宅子本家的人還是跟那個煉蠱的老鬼是一路貨色,他說要水你就用你的血給他喝?他要是那煉蠱的老鬼的人,我看你怎麼辦!!!”戚不語跺着腳從地上站了起來:“再說了,我們兩個現在還自身難保呢!這麼大的深坑,都不知道路在哪裡,你還撿這麼個東西,回頭走不出去,我們三個就得一起死在這裡。你要是真想救他,等我們找到了路先出去,多叫幾個人再過來叫救他嘛。還有啊,你能保證你剛才殺掉的那些怪物,就是這個宅子裡所有的怪物了?要是等等那群怪物聞到了血腥味兒,摸到這裡來可怎麼辦?”
雲少俠從自己的衣袍下擺割了一條布片,胡亂纏上了正在流血的手掌,極不耐煩道:“你能不能把嘴閉上?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二位,二位好心人。”抿了雲霄鮮血的男人再一次有了動靜,他強撐着枯瘦的身體揚着腦袋:“我知道路,我知道能出去的路。”
“你知道路?我們又不知道你是誰?憑什麼相信你啊。”戚不語快步走到男人面前攔開了雲霄。
“在下張瑾,是這家主人張化的孫子。”男人虛弱的動了動嘴角,小聲答道。
“你說你是張化的孫子?那你爺爺呢?你爹你娘你奶奶呢?”戚不語繼續咄咄逼人的追問道。
“死了,他們都死了。”張瑾說着又把頭重新低下,渾身顫抖,無聲無息的抽泣起來:“兩個多月前,家中忽然來了一夥道人,他們先是用符水治好了我奶奶的眼睛,又說有法子能讓我爺爺長生不老,我爺爺信了他們的話,結果,結果,當天晚上,我的爺爺奶奶,阿爹阿娘,還有兄弟姐妹,他們都死了,都死了。”
雲霄拍了拍張瑾不住顫抖的肩頭,他死了師父的時候其實并沒有那麼傷心,不過他卻懂得這種孑然一身的滋味。
“他們都死了,那你為什麼還活着?還被人鎖在了這個大坑裡,坑裡的這一大堆人骨又是怎麼回事啊?别告訴我他們就是你的親人。”戚不語是個習慣于溜門撬鎖,賊不走空的賊,他的同情心通常隻對自己,從來不對外人。
而且戚不語很善于說謊,一個善于說謊的人,總能輕而易舉的找出别人話裡的漏洞。
“是,您說的沒錯,那些屍骨都是我的家人。”張瑾被戚不語問得哭得更厲害了,嘶啞的嗓子幾乎喊不出聲來:“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偏偏要留下我一個人活着。我隻知道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被鎖在這裡了,求求你們,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雲兄弟,這個人的話很不可信啊!”戚不語擡手攔在了雲霄身前:“你想想,這麼大一個深坑想要挖掘,絕不可能是月餘就能成事的工程,即便能成,那也要成百上千人同時開工,如此大興土木,地面上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還有外面那些屍體,分明就是死了幾年才能風化而成的白骨,要是按他所說,怎麼可能是新死兩個多月?這人若是從醒過來就被一直鎖在這裡,那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即便能活下來,那他怎麼說起話來條理還這樣清晰,而且見了我們兩個生人也不害怕,若是他從醒過來就被鎖在這個坑裡又怎麼可能知道怎麼出去呢?”
戚不語說話的聲音雖小,可是在極為安靜的秘洞裡也顯得格外清晰,聽清了二人的顧慮之後張瑾慢慢止住了哭泣,緩緩答道:“是我的貓,這些日子都是我的貓來這裡給我送食水的,我每日看着它們或來或走的方向,早就把出去的路線摸清了,如若你們不信,可以繼續用鎖鍊捆着我,我給你們指路,你們隻要帶我出去就好,隻要你們能帶我出去,那今生今世隻要我能做的,必然會報答二位的。”
雲霄看了戚不語一眼:“隻開一條鎖鍊如何?”
“嘶……這……”戚不語皺着眉頭依然有些猶豫。
“或者說,你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麼?”雲霄舉着即将熄滅的火折子又道。
“唉,罷了。”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秘洞之中,戚不語雖有萬般疑惑,可還是不得已隻能妥協屈服。
好在鎖住張瑾的鎖頭隻是最最尋常的鐵鎖,戚不語仿佛吹了根羽毛,就直接把兩端的鐵鍊給拆了下來。
“行了,你現在可以走了吧。”戚不語把鎖頭的搭扣轉在指尖上把玩道。
“我……我……”張瑾勉為其難的向前邁了一步,由于長期的捆綁導緻他雙腿無力,加上上身的鐵鍊沒有解開,整個人直接失去了平衡一頭栽倒,好在雲少俠就在他身旁不遠,伸手把他扶穩。
“我好似有些走不動了。”張瑾低着頭,一臉難堪的說道。
“唉,罷了。”雲霄雙臂用力,幹脆打橫把這人抱了起來:“你說往哪邊走,往前還是往後啊?”
“前面,就往前面。”張瑾靠着雲霄的肩頭,虛弱的答道。
就這樣,雲少俠抱着張少爺,戚不語舉着火折子,三人一齊摸索着朝張少爺口述的方向走去。
果然不出一個時辰,三人就走到了有光滲漏的洞口。
“雲兄弟!到了到了!咱們到了!”戚不語第一個從洞口的石階上鑽了出去。
雲霄抱着張瑾也鑽了出去。
此時已是天光大亮,三個逃出生天的人笑意僵在了臉上。
因為他們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荒無人煙的亂墳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