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亂葬崗,比深夜的亂葬崗看起來更加詭異。
深山孤林,日月交替,天邊寂白,參天的古木枝繁葉茂,将晨曦的日光遮蔽猶如月光一般陰慘。
荒山野嶺的孤墳無人享繼,爛草織舊的蘆席和糟木打造的薄棺根本防不住山中饑餓的野狗,斷肢爛肉随處可見,在斑駁的日光之下顯得格外清晰,四周的空氣裡還彌散着腐屍的濃臭。
身處在這般環境之下,剛從深坑之中逃離的雲霄三人并沒有感到半點逃出生天的喜悅,反而更加覺得危機四伏。
“喂,張家少爺,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在哪兒啊?”戚不語自打雲霄鑽出來之後就一直把自己整個人都縮在雲少俠身後,這個姿勢導緻他和靠在雲霄懷中的張瑾相距極近。
“唔……我……”張瑾虛弱的将頭靠在了雲霄肩膀上眯着眼睛,布滿傷口的唇瓣上下啟和,低聲呢喃着:“我疼……疼……”
“我的祖宗啊,這個時候你喊什麼疼呢?我就想問問你這是哪兒,你不知道就說不知道。”戚不語相當煩躁的嘟囔道:“都這麼個關口了,撒得哪門子嬌啊。”
“你也少說兩句吧,他乍離了地下,偶然見了亮光,雙目自然不适。”雲少俠環顧四周,抿唇晃了晃肩膀把伸手把他當盾牌的戚不語晃了下去,又走了兩步尋了個平坦的空地把懷中的張瑾放了下來,擡頭對着不遠處不情不願的小蟊賊道:“你看着他,我去前面看看方向。”
“等等!”還不等雲霄轉身,戚不語一嗓子便把他吼住了:“你可不能扔下我們兩個不管啊!否則我就是真死在這兒,回魂也是第一個去找你索命的!”
“得了吧你。”雲少俠抽出了藏在靴中的短刀擱在手心裡掂了掂重量,斜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張瑾道:“你還是管好自己,别把人家丢下吧。”
雲霄言罷将持刀的右手負在背後,毫不猶豫的闖進了濃密的幽林深處,隻給駐足原地的兩人留下了一個與日光融為一體的背影。
其實,雲少俠此時的心裡也虛得厲害。
在沒有方向光線幽微的荒山裡,每一座無主的墳茔後面都好似有一雙眼睛正在盯着他看。
他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更不知道走哪一條路才是正确的。
雲霄在茫然無措的時候忽然想起了晏十三。
晏十三這個時候在做什麼呢?會不會派人過來尋他?
他已經帶着這個小蟊賊已經走了一個晚上了,晏十三應該不會就那麼踏踏實實的坐在賭坊的正廳裡喝茶吧?
雲霄被自己這個下意識的想法震驚到無法再繼續向前。
他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時候想起晏十三?
他小時候也曾經在青城山裡迷過路,可是那時候他除了找路什麼也沒有想過,也從未想過他師父鐘離清會出來尋他,把他從山林裡帶回去。
說起來,他好似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了。
先前他抱着張瑾在那深坑裡打轉的時候,他就巴不得這座深坑後面就連通着玄天教鳳翔府分舵的後院,隻要他從這坑裡往外一冒頭,就能看見晏十三的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晏十三總是抱着一種異乎尋常的期待。
雲少俠停下愣神的地方豎着一座相當古怪的新墳。
這座新墳墳冢上沒有填土,隻有一個五尺深淺的坑洞,洞内放着一口大紅棺材,棺材蓋上還畫着一隻張牙舞爪的鳳。在高矮參差的亂墳崗中,隻有這座墳前供了一方石碑,石碑上未刻碑文,隻是被打磨的光潔如鏡,幾乎能照清人臉,好似挑明了告訴旁人這裡面藏着秘密,就看你有沒有膽子下去一探究竟了。
很顯然,眼下正餓着肚子的雲霄是沒這個膽子的,但他在看見這座新墳之後,還是不由自主的半蹲下來撫摸着石碑的表面審視着石面上映出的那張滿是血污的臉。
到底還是弄得這麼灰頭土臉的了,雲霄頹然暗想: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在晏十三面前抖抖威風啊?
雲少俠看似一根筋的腦子裡實則紛亂如麻,千頭萬緒噴湧閃現,但是每一條最終都會或多或少的牽扯到晏十三頭上。
“飒飒”
雲霄身後的樹杈上不自然的飄落了兩片綠葉,經過了昨夜的那場苦戰,此時的小少俠比任何時候都要敏銳。
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他瞬間神經緊繃,所謂驚弓之鳥,大抵也就如此了吧。
他以拇指抵住刀柄,後背崩得筆直,牙關也咬得極緊,等着身後的異動慢慢靠近,找準時機,猛然間利刃出鞘,直擊那人的哽嗓咽喉。
“哇唉唉唉唉……”
壓向雲霄背後的黑影被雲霄明晃晃的刀鋒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連忙扯下遮面的黑巾露出真容,竟是鳳翔府分舵中最不成器的教下——小結巴陳阿豆。
“少……少……少主……您……您……您………”險些喪命的陳阿豆結巴得更厲害了:“您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