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獨自留在客棧房内的雲少俠雙手捧着一個比臉還大的海碗,呼噜呼噜的喝着米粥,在他對面的桌子上還摞着四五個被吃空的竹籠。
關于吃窮晏十三這件事雲霄始終沒有放棄,甚至還大有想開宗立派,專門帶人修煉飯量的架勢。
雲霄昨夜守着晏十三泡澡,由于蒙汗藥未曾發散幹淨的緣故,他隻清醒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又睡了過去。
醒來之後,他就沒再見過晏十三了。
他本想背着長劍下樓去尋,剛推開門就撞見了端着早飯上樓的小夥計。
雲霄揚起鼻子嗅了嗅新鮮出爐的肉包子,還有又香又滑的稻米粥,心安理得的把邁出門檻的左腳又縮了回來。
反正晏十三這麼大的人,丢是肯定丢不了的。就算是真丢了,也是碰到他的人倒黴,他自己不會倒黴。
所以,他還是别去湊這個熱鬧,否則就會像昨天晚上一樣,到了真格的時候還不知道誰救誰。
雲少俠豪氣幹雲的把滿滿一大碗熱粥平山填海的裝近了肚子裡,單手摸了摸自己明顯隆起的小腹,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角的米粒。
雲霄覺得,飯量好的人比酒量好的人要厲害得多。
江湖之上能喝得下這麼一大碗酒的人不再少數,但是尋常人絕對喝不下這麼一大碗又濃又稠的米粥。
雲霄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在他開始用飯之前很貼心的在晏十三的盤子裡留下了一個包子。現在桌上的早飯他已經差不多快吃完了,可是他的圓溜溜的小肚子依舊讓他惦記上了桌子上碩果僅存的肉包子。
晏十三這人應該不愛吃包子。雲少俠抿着自己的筷頭,内心掙紮:他武功那麼高,一頓兩頓不吃應該餓不死吧。
就在雲霄的黑手,即将伸到那顆肉包子上的時候,客房的大門被一記很熟悉的掌風揮開了。
雲霄當即把手縮了回來,嬉皮笑臉的打着哈哈:“十三哥你回來啦?你吃過早飯了沒有?看看我專門給你留的肉包子,我替你嘗過了,皮薄餡大,又油又香的。”
倚在門上的晏十三此時又變了一副樣子,一頭花白的亂發稀疏的扒在頭頂,鬓下三縷灰白幹枯的須髯,一身漿洗到脫色的粗布麻衣,肩膀上還搭着一條白布褡裢。
如果不是鐘離清咽氣當天雲霄親眼看見山門裡的房子塌了,屍首被廢墟埋了,他一定會以為眼前這個有點謝頂的老者是他師父還陽複生了。
“馬到了,下來吧。”僞裝到頭發絲上的晏大教主一開口仍是聲如洪鐘,哪有他易容的這般龍鐘老态。
“馬?什麼馬?”雲少俠依依不舍的同桌上僅剩的肉包告别,起身拎起長劍,重新背在了背上。
“老馬,能識途的老馬。”晏十三佝偻着腰背揪着雲霄的胳膊一前一後的從客房二樓往下走去:“昨日那個姓烏的死前說從福自來賭坊向西,有個專收老馬的老丈。若是我想找到我想要的東西,就應當去找他。”
“老丈?專收老馬?”雲霄瞪着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晏十三:“戚不語說,阿德就是被他賣到了那麼個人手裡,他說那家的老家主就喜歡能識途的老馬,還說那戶人家有錢得緊,阿德跟了那個那家總比跟着我颠沛流離要好得多。”
聯想到昨天夜裡那個逼真的噩夢,雲少俠的心也跟着涼了半截。
阿德雖說是匹隻會嫌東嫌西的老馬,但是但凡活到與人同壽的牛馬都是有靈性的。
昨天夜裡的夢十有八九是阿德拖給他的,就是為了告訴他它此時身陷不測,要他救它于水火。
“我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八十歲的老丈怎麼可能買馬?”醍醐灌頂的雲少俠當即以拳捶掌,憤憤道:“這個遭天殺的狗賊,把我的馬偷了還賣給殺手!就為了五兩銀子!要是阿德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保準饒不了他!”
“你低聲些,還嫌昨天夜裡鬧的動靜不夠大麼?”晏十三攏了攏挂在自己肩頭的褡裢,稍稍用力在雲霄胳膊上拍了兩下。
“嘶,呼,疼!”雲霄捂着胳膊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昨天晚上的動靜又不是我一個人鬧出來的,你打我幹什麼?!”
“動靜,對啊,昨天晚上的動靜那麼大,今天這街上怎麼還這麼太太平平的?一個官面兒上的人都沒瞧見呢?”雲霄好奇的撓撓後腦,站在小客棧門前左顧右盼,街上的行人每個人都是神色如常,絲毫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你還真以為我和你兩個人出來,我們身邊就真的隻有我們兩個人嗎?”晏十三輕笑一聲,從客棧門前的拴馬樁上解下了一匹老馬轉手就塞到了雲霄手裡。
那匹老馬長得和阿德很像,都有一個圓滾滾的肚腩,馬背上的鬃毛也是亂蓬蓬的,就是顔色隻是最尋常的棗紅色。
“十三哥你每次都把自己打扮成别人的樣子,你就不好給我也找幾身衣服,也給我打扮打扮嗎?”雲少俠牽過老馬的缰繩随着晏十三,突然停住腳步,看了眼自己通身上下全無雜色的白衣:“那群殺手認識我的臉,也認識我身上的這把劍,你讓我就這麼跟在你身邊,也不怕打草驚蛇麼?”
“這本座倒是沒有想到。”晏十三堆滿皺紋的臉上分明寫着理所當然四個字:“不過像你這樣長得這麼不起眼的人,扔在人堆裡八成也沒人能看出來。”
“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雲霄嘴角下咧,極其不滿的抱怨起來:“小氣鬼,不想教我學易容大可以直說,何必要找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和我不一樣,你娘又不是個胡人。”晏十三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隐藏在皺紋下方高挺的鼻梁想了想道:“你娘不是叫春蘭麼?”
“我一生下來就沒有爹娘,我連她的眉毛鼻子都沒見過,哪裡還能記得她叫春蘭啊?”雲霄也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想了想:“你是不是真的有過一個紅顔知己,叫春蘭啊?不然你怎麼認我認的這麼利落呢?”
“你真想學易容術麼?”晏十三輕而易舉的叉開了話題。
“我當然想了!”雲少俠滿眼興奮的點了點頭。
“不過學易容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現下也是有些來不及了,我先教你個最簡單的。”晏十三煞有介事的朝雲霄彎彎手掌:“你走路時把身子彎低一些,盡可能的不要讓旁人看見你的真容,若是有人讓你擡頭,你就瞪大眼睛,翻着嘴唇把上下牙床都露出來,像這樣保準沒人能認出你。”
“這能行麼?”信以為真的小少俠按照晏十三的示意彎下身子,低頭看着前面人的腳跟走路。
一邊走,一邊把自己柔軟的嘴唇用拇指和食指撐開,露出了口腔中淡粉色的牙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瞪得老大,實在幹澀得不行了才會飛快的眨上一眨。
行在路上的小少俠此時手中沒有鏡子,若是正經有面鏡子,他一定會看出自己現在好像一隻正在發情期的叫驢。
二人行過福自來賭坊時,雲霄本就瞪得老大的眼睛險些沒把眼珠子掉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