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丢失的那匹老馬名叫阿德,道德的德。
身上的皮毛是頗為罕見的醬棗色,背上的鬃毛又長又稀,編成辮子隻有人的拇指粗細。圓滾滾的肚子又垂又大,四條馬蹄上還帶着幾片霧蒙蒙的雪花,看起來又髒又醜。
在雲霄的記憶裡它一直就和他的師父鐘離清一樣老态龍鐘,老到隻能吃磨細的草料,飲水都不能太急,否則都會嗆到喉嚨。
阿德也并不是一隻很有靈性的好馬,雲霄日日給他刷鬃梳毛,閘草添水,照顧得無微不至。
一次,雲霄偷了鐘離清藏的好酒躲進了阿德的馬廄,還沒等起開蓋子喝一口,阿德的後腿就朝他蹬了過來,逼得他隻能連滾帶爬的從馬廄裡爬出來,正巧被追出來捉他的鐘離清撞見。
雲霄的屁股順理成章的被吹胡子瞪眼的鐘離清給揍開了花,然後還要兩腳踩着倒立的空酒壇子紮馬步,一紮就是六個時辰。
雲霄受罰的時候阿德就站在馬廄裡看着,嘴裡還時不時嚼上一口雲霄為它閘好的草料。
鐘離清死後,雲霄自幼栖身的草屋也塌了,阿德住的馬廄倒是好好的。雲霄收拾好了包袱剛想一走了之,連雷劈草屋都沒吭聲的阿德忽然朝他刨了刨蹄子,把素日他用來飲馬的破木桶踢到了他的腳下。
“我是下山去找人尋仇的,以後都不能照顧你了。”雲霄想了一想,解開了阿德的缰繩:“反正飲馬的水源地你也知道在哪,今後我們就分道揚镳吧。”
解開缰繩的阿德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仍舊對雲霄刨着蹄子,示意他食槽和水槽都要添料了。
雲霄無奈,隻好把這匹嬌生慣養脾氣還壞的老馬一齊帶下了青城山。
在離開青城山的兩個多月裡,雲霄多數時候都是風餐露宿,但是每到一處城鎮都會給阿德買最上等的精草料,找最好的修蹄匠釘馬掌。
雲霄也不知道他這麼一個身負師門遺命,前途無量的江湖少俠為什麼會對一匹老馬這樣好。
大約是因為鐘離清死後,這個世上除了這匹老馬,再也沒有與之相關的人或事了。
***
阿德走失的次日正晌,靠在樹下睡了一夜的雲少俠轉過兩條街給自己買了一片價值五文錢的芝麻燒餅,半蹲在街邊的牆根底下大口啃吃,順便思考一下他接下來的路到底應該何去何從。
首先,晏十三這個人他是鐵定殺不了的,至少現在是殺不了的。
那麼他今生今世所能替鐘離清實現的遺願也就隻剩下成為武林至尊,把青城派發揚光大這一條路了。
至于這條路第一步該從哪裡開始走,雲霄嚼着口中幹香幹香的燒餅暗暗下定決心。
想成為武林至尊,把青城派發揚光大首先就要找回丢失的阿德,畢竟那是除了雲霄背上這把劍青城派唯一的财産了。
雲霄吃完了燒餅從牆邊蹭起,動了動由于久蹲而發麻的小腿。
街市上的人流熙熙攘攘,叫賣聲,談話聲也是此起彼伏,雲霄往人流的方向走了兩步,忽而覺得耳邊傳來了幾聲極其熟悉的奔蹄聲。
雲霄撫了撫自己的耳廓,奔蹄聲愈發清晰。
他轉過身,果然在街頭川流的人群裡看見一個穿得花紅柳綠,生得油頭粉面的男人手裡牽着一匹醬棗色的老馬。
老馬的步子很慢,街邊販售的小攤也多,倔犟的老馬也不怎麼願意聽那男人的話,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時不時的用蹄子蹬蹬地面,已經驚起了四五個同它擦肩而過的路人了。
“真麻煩,你又不是頭驢,怎麼這麼倔得厲害啊?”男人卷着袖子擦了擦額頭,拽着老馬的缰繩同那老馬别起了力氣:“嘶,我說馬祖宗,您能不能快走幾步啊?”
“這位兄台,您這馬好似不大聽話啊?”
男人被這冷不防的一聲輕問吓了一個趔趄,抱着馬臉回過頭去,隻見一個生得清俊明朗的少年人正歪着腦袋滿臉好奇的看着他。
“嗨呀,可不是麼?”男人強撐着一臉假笑,緊緊的扯住手中的馬缰,勉強控制住了不斷掙紮的馬頭:“這馬的年歲大了,越來越不聽話了。”
男人名叫戚不語,是個賊。
一個專以溜門撬鎖,順手牽羊的蟊賊。
戚家祖上原本是發陰财的,傳到戚不語爺爺那輩時,戚爺爺覺得幹了半輩子的陰财太損陰德,說不好會禍及子孫,所以從他那輩起就發起了陽财。
雖說兩樣都是不義之财,同樣都是晝伏夜出,但好在陽财說出去還能用劫富濟貧四個字給自己找個體體面面的理由。
“原來如此啊,在下倒是幫着家裡馴過幾匹老馬,不如兄台讓我試試?”雲霄臉上的笑意比戚不語的真誠多了,至少揚起的嘴角裡看不出尴尬。
“嘶,這不好吧,你我萍水相逢,我怎麼好麻煩你呢?”戚不語的笑臉看着明顯更假了。
雲霄把這張臉上的假笑看了個滿眼,心說這個世上果然就沒有不會心虛的賊。
“無妨,江湖之大,人人都是萍水相逢。”雲霄又朝戚不語身前挪了兩步,正好擋在了他去路的正前方:“在下雲霄,祖上六代都是養馬的,你這馬看起來年歲不小,越是這樣的馬就越是不能硬來,否則你有多大的力氣也是争不過他的。”
“哦,原來啊雲兄弟啊。”站在原地進退兩難的戚不語似乎察覺了雲霄的用意,瞬而轉了一番說辭準備從人身前繞開:“在下戚小二,隻是個無名小卒,這馬也不是什麼名種,還是不勞雲兄弟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