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确實很少說話,嗓子也有點啞。
但不至于會把人吓跑吧。
齊延曲有點疑惑。
就在他把話筒放回底座時,大門傳來密碼解鎖成功的提示音。
他顧不上思考這通沒頭沒尾的電話,離開了主卧,行至連接一二樓的樓梯末端。
從上而下俯視客廳,不僅是場景一覽無遺,玄關處的說話聲也一字不落地進入他耳裡。
正是謝恒逸的聲音,低沉随性,帶着狠勁兒。
“有個在屠宰場上班的,帶着菜刀,注意點。”尾音慵懶地向下墜着,言談間盡顯漫不經心,“别下手太重,在醫院躺兩個月的程度就行,免得雷子大驚小怪。”
“雷子”是流氓團夥的黑話。
外行或許不清楚,齊延曲卻是再清楚不過。
因為這個詞通常是犯罪分子對警察的蔑稱,帶有極強貶義色彩。
是罵人的,而且罵的就是他。
齊延曲輕輕往後靠了靠,身體重心壓在椅背上。這個動作使得輪椅發出吱呀聲。
聲音細微,但足夠引起聽力靈敏之人的注意。
謝恒逸斜身倚着鞋櫃,聞聲擡眸望去。
視線拾級而上,順着階梯爬至頂端,他看見了腰脊筆直坐在輪椅上的人。
二樓廊道昏暗,燈沒開,通往露台的簾門拉得嚴實。
目光穿透過客廳頂上璀璨的水晶燈,素白面容被明暗分割,仍是一如既往的毫無波瀾,低調中不減瑰麗。
冷峻青年的蔥白細指搭在薄毯上,從空蕩袖管裡滑出一截消瘦的腕骨,好似鮮花枝條,輕輕一折便斷。
在其腳邊,卧着姿态放松的白貓。
青年淺绛色的唇微啟,話卻不是對屋内另一人說的,而是低眸看向那隻白貓:“玩去吧。”
憋了好些天的貓聽懂了,當即跟陣風似的掠過地面,從落地窗的底部開窗竄了出去。
謝恒逸面色不改地切斷電話。
差點忘了,屋裡頭就有個警察呢。
他揚了揚眉,像是完全不介意通話内容被聽去,反而關懷道:“齊警官下床來做什麼?也不怕累着。”
齊延曲不語。
“偷聽可不是好習慣,”謝恒逸走到樓梯起始端,仰頭看向齊延曲,帶着莫名怪異的笑意,“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
齊延曲思索片刻,道:“你會對我動手麼?”
謝恒逸嘴角笑意淡了些:“暫時沒這個打算。”
既然不會被滅口,齊延曲便沒什麼可畏懼的,他應了謝恒逸的話,直言不諱地問:
“你要報複誰?非要用違法手段不可?”
謝恒逸緊盯他兩秒,将手中的決定書副本扔了上去。
牛皮紙文件袋在梯子上磕絆兩下,恰好停留在齊延曲腳下。
齊延曲俯身撿了起來,取出裡頭的A4紙張。
淺色底紋的防僞紙,四号大小的仿宋字體,熟悉的公安機關印章。
他大緻掃了一眼内容,心中已有定數。
這個星期,他基本上都在處理些文職工作。
其中就包括整理近期案件材料。
118号網吧發生的小案子,後續處理由他師妹負責,他有所耳聞,但沒有參與到判決任一環節當中。
從受案登記表和結論報告來看,此事可大可小。
那群醉漢明顯準備充足,犯事當天就委托好了律師,又假惺惺求諒解,以争取最輕處罰。
萬事都具有對立面。
一方滿意,另一方則不然。這事在法院上常有。
齊延曲靜靜坐着,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做着敲點動作,刹那間思緒繁雜。
他把整件事拉通在腦子裡複盤了一遍,卻隻輕描淡寫地說出一句:
“如果對公安機關的處罰結果不滿,你可以申請行政複議。”
謝恒逸頓時輕笑一聲,不屑似嘲弄。
齊延曲會說出這話,他一點也不意外,可以說跟他預料的一模一樣。
又是這樣。
永遠公事公辦,不含私情。
雖然确實沒什麼私情可含。
謝恒逸終于想起來了,為什麼看不慣齊延曲——
因為這人的眼神,帶着悲天憫人的崇高感。
對方垂眸俯瞰時,他身上的所有卑劣基因仿佛都暴露無遺,令他認識到人與人的天壤之别。
仿佛無論他做出什麼行為,在這人眼裡,都是笑話一場。
謝恒逸直接忽略提議,回答了齊延曲的前一句問話,字字飽含不容否定的意味:“非違法不可。”
若是可以一塵不染,誰願意入淤泥?
說完這句話,他幾乎迫切地打量起樓上那人的神情。
本以為觸碰到法律底線,警官至少會面露薄怒。
不料,齊延曲收起決定書,緩緩道:“法律這把刀,比你想得更鋒利,也更省事。”
“不妨試試這把刀?”語調依舊沒有起伏,“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