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兩頭的路都是混沌,山月自己沒有嘴上說那樣胸有成竹,背着娘三步并作兩步地追上隊伍,離了還有五十多步,能望見大家的後背,山月将娘放下,在地上撿了塊石頭,朝那人後頭丢過去。
那人回過頭,隻見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隊的山祭頭老婆正蹒跚着追過來,望望那可怖的孫老爺村寨離得很遠,沒有追上,這才停步等等,一連串的隊伍漸漸拉開了,一個回頭,兩個回頭,衆人便都回頭。
山月慢慢呼出一口氣,等隊伍走遠了,從藏身的樹叢裡走出,回去瞎子女人身邊。
瞎子仿佛是個不靈巧的乖孩子,山月叫她原地等着,她便一步也沒有挪,傻傻地站着。山月毫不懷疑若是她提着鐮刀過來砍殺,這瞎眼女人也隻會呆頭鵝一般立着。
她蹲在女人身前,把這木頭似的老女人從地上拔起,扛在背上。
穿過寨子,再經過那片慘不忍睹的碎屍地面,山月停下來說:“不要害怕,孫一勝他們,被我殺了。”
女人很是吃驚:“啊,他們二十七個人呢。”
“這麼多人啊。”
山月暗中數數這些人的手腳要看數目,數着數着便覺頭痛,腦袋嗡嗡作響,便隻從屍體堆中挖出不知道什麼時候掉進來的臘肉,在身上擦擦,提在手裡便飛快地離開五牛山。
背上的女人十分乖覺地被山月背着走,中間也不多問。既不問山月為什麼帶她走,也不問帶她去哪裡,就那麼任由人家把她背到自己不認識的地方撂下。
山月在河邊清洗工具和臘肉,把臘肉吊在樹上。
烏鴉不知何時回來了,立在樹梢歪着頭打量,山月指指臘肉:“你要是偷吃,我弄死你。”
烏鴉啊的一聲。
瞎眼女人也啊一聲:“我聽見水流聲,到了河邊了。你要建房子了?”
“嗯。”
女人就不多問了,把粗糙的手在地上摸了好一陣,又摸到樹,小心翼翼地往河邊走,山月扶了一把,把她的手浸在水裡,女人就露出笑容:“真是河,好哇。”
她慢慢地捧水洗臉,洗手。那手似乎是洗不淨似的,浸在水裡便散出黑霧。
瞎眼也是有好處的,女人并不知道就在幾步外,一顆巨大的腦袋橫在地上,折疊的肉翅隆起一截,距離女人也不過三四步遠,殘存的那對羽翼風幹枯槁,被風吹動着上頭的絨毛。
山月掀起神明的辮子,把自己的窩取出來放在樹林中,攙扶着已經把手洗脫皮的女人進去。
“這是床,你歇息吧。”山月一邊說,一邊把窩裡自己的東西取出來丢在地上。
女人硬邦邦地躺着,摸索着感覺出這的确是個窩,臉上露出幸福的笑:“你是有家的呀。”
山月不吭聲,收拾着自己的東西,等女人摸索好了,睡在山月自己都沒受用過的小窩裡後,山月才說:“往後我照顧你,你做我的家人。”
明明隻是路上撿來個瞎眼嬸子,山月就自顧自地叫人家做她的家人。
仿佛是去市場上把自己的啞巴娘跟人牙子換了個眼瞎的,娘是誰不要緊,一家裡頭總得有個當娘的。
對方倒也是個随遇而安的糊塗蛋:“丫頭,謝謝你。”
“你睡吧,出來之後不要亂摸,這裡有危險的東西。我去弄點你能吃的東西來。”
折騰過這麼個來回,已經入夜了。山月沒有走遠,在附近尋了一圈,沒有烏鴉相助,又有神明娘娘的身體在這裡威懾,四周沒有什麼怪物侵襲,她便攀了去裂山,這條路走熟了便沒有最初去那樣驚心動魄。
在山洞裡找到些榆樹皮面,幹茄子,她各取了些包在衣服裡。
泡了茄子幹,切了幾片臘肉,煮了一鍋湯。
山月洗淨一片寬闊的大石頭,榆皮面和麥面和在一起,再取了她磨好的尖石頭抿出魚兒似的面尖,抖落着面魚兒倒進煮沸的鍋裡,有肉有菜的一鍋飯便成了。
這是沒有污穢的一鍋,山月嗅着很饞,但也沒舍得吃。
折騰好,正好天亮,她跑到窩前晃一晃女人的肩膀:“吃飯了。”
瞎子睜眼嗅到熱飯的味道,不用她攙扶就快步往外爬,循着味摸索着,山月攙扶她坐在石頭上,像從前伺候爹娘那樣在旁邊舀飯端水,看女人吃得香根本顧不上她,就取了一小碗去神明娘娘面前。
她繞行很遠才面對神明娘娘的正臉,仍然閉着眼似乎安睡。
那小碗看上去那麼小,山月鄭重地放在神明娘娘唇邊的地上。
“獸神娘娘,”山月猶豫着半跪下來,看着這放大許多倍的賊丫頭的臉,又猶豫着站起來,“戰神瘋了,我不怕殺人,我隻怕我殺得糊塗,連自己是誰也忘了。我……我如今有娘了,我還差個秀姑,叫賊丫頭回來吧,我就知道我是誰了。”
說罷,她又沉默下去。她知道娘和外面的瞎眼嬸子是不同的。
賊丫頭和秀姑更是一個西邊一個東邊的不同。
山月惶惶然跪倒在這龐大的身體面前:“若是賊丫頭回不來,娘娘你醒來吧,我修好山神廟給你住,每年冬天,我穿上黑衣裳……哦,娘娘你或許喜歡白的,我就穿上白衣裳,帶着祭品,在廟前面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