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的一雙黑眼睛倒映着道路盡頭蹒跚着的老婦,忽然,眼底闖入了個陌生的影子。
女孩眼珠一轉,定睛看這闖入自己視線的人,是個瞎眼的佝偻女人,正四處摸索着,就撞到山月眼裡。
女人長了一張皺巴巴的臉,伸着皺巴巴的十指在山月身上一碰,先是啊呀的一聲低下頭,又察覺不對勁,壯着膽子再伸出手來摸向山月的身子,摸着她的腰。
山月晃了晃鐮刀,到底也沒下手,隻拉開她的胳膊:“你是做什麼的?”
佝偻女人渾濁的兩隻眼睛裡毫無神采,臉上卻露出迫切的焦急,一把搡住她往道路那頭推去:“快跑,快跑。”
“跑哪裡去?”
“傻丫頭呀,孫一勝還沒回來,趁着空快跑呀,她們都跑了,怎麼把你落下了!”佝偻女人很是操心地擺動雙手要把山月像一塊石頭一樣搬到逃亡的路上去,山月一動不動,捉住女人的糙手,手指上的繭子和燙傷,指甲裡還有些麻繩須。
“你放走了她們?你怎麼辦?”
佝偻女人不管她說什麼,隻一個勁兒地把她往外推,推也推不動,累得氣喘籲籲:“好生奇怪,你這丫頭怎麼比孫一勝還壯實。”
山月一邊望着道路那頭的娘,一邊看着這佝偻的女人,腦袋漸漸安靜了些。
女人嘀咕着什麼,唉聲歎氣卻不再管她,轉身往村寨裡走去。
山月這才擡眼仔細看孫一勝的寨子,有圍牆的一個村落,她的視線沿着小路上去,看見這村寨正中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立着數十根杆子。
女人就摸索着走過空地,山月發覺這女人雖然眼盲,但進了村寨就走得快些,似乎走過很多遍因此熟悉。女人摸到其中一根碗口粗細的杆子,氣喘籲籲地指着上頭說:“丫頭呀,你看看上頭有屍體沒有?”
山月剛要答,女人便高高地勸她:“這裡不是好地方呀!他們信了個壞神,剝人皮,吃人肉,姑娘,不要貪圖他們一天兩天的吃食,快些走吧!”
山月道:“你别怕,孫一勝他們不會回來了。”
女人道:“他們死不了的呀,他們換一張皮又活了,你快些走啊!”
說一千道一萬,就是要山月走。
山月靠近了那柱子,柱子上并沒有挂着什麼屍體,不過湊近了,卻嗅到濃烈的血腥味。山月自己身上也有不少血,但和這柱子似乎是無法相提并論,柱身上一層黏滑的血垢堆積,濃臭發黑,招惹着驅不走的蒼蠅。
蒼蠅落在女人的眼睛上,她渾然不覺。
山月伸手驅趕蒼蠅,女人才回過神,重複說:“快些走,快些走。”
“你呢,你不走嗎?”
“我?我走不了的,我一個瞎子……”
山月心中萬千問題,這會兒都壓着不提,隻問道:“你想不想走?”
“我能去哪裡呢……你快走吧……回你家去……”女人喃喃地低語,因着眼盲,臉上浮出茫然空洞的神情,山月屈身把人攔腰扛在肩頭。
“跟我走吧,不要作聲,我再去找我娘去。”
山月扛了人便定了主意,往娘的方向奔去。
耽擱的時間裡,娘已經自己站起來走出去好遠,但仍然離隊伍很遠,走得一晃一晃,又因嗓子啞了呼喊不得,邊走邊歎氣。
山月靠近了,娘聽見腳步聲回過頭,吓了一跳。
先看見的是肩頭的女人,然後才看見山月的臉。
娘身上背了個藍黑印花的小包袱,兩手緊緊抓着仿佛是怕誰搶了她的,兩隻眼睛紅腫,似乎晝夜不歇地哭了又哭,嘴唇翕動着想說話,但也習慣了說不出話的時候,兩腮緊嘬。
山月說:“娘,她們去鎮上嗎?為什麼不帶你呢?你跟我走吧。”
娘仿佛聽見什麼可怕的話似的,張着嘴往後退。
山月站住腳不動,四下望着,指指遠處的壘頭山:“我們住那裡去,我在河邊建三座房子,娘你住在最大的房子裡,這個小嬸子住在第二大的房子,我麼,便住在最小的屋子裡。”
娘隻拼命地搖頭。
倒是山月肩膀上的瞎眼女人說話了:“丫頭啊,你還沒有住的地方麼?”
山月道:“因為隻我一個,我胡亂地找地方亂睡的。若是有個家,我會好好住進房子裡。”
她看着娘說的,娘隻是搖頭,想和山月說話,然而當山月想要靠近,她便仿佛驚弓之鳥一樣後退。
山月便道:“那麼,娘,我最後送你一程吧。”
她便先将肩頭的瞎眼女人放下,叫她在原地呆着,不由分說地将娘背在身後,往壘頭村逃亡的隊伍追過去。
路上,山月隻說:“若是去鎮上,怕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