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現在也不算晚。
因為想到了日後康熙和胤礽離心的事情,伊爾哈越發想做點什麼。
她望着案頭堆積如山的黴菌培養皿,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沾染的藥漬。多少個不眠之夜,永和宮的偏殿燈火通明,琉璃端着安神茶來勸,卻總見她伏在案前,對着那些發黴的瓜果記錄數據。
"娘娘,第三批橘皮黴菌長成了。"小太監捧着青瓷盤進來,盤中綠絨般的菌絲在燭光下泛着奇異的光澤。
伊爾哈立刻擱下朱筆,湊上前去。這次培育的菌株比上回更完美,青綠色的黴斑均勻地鋪展開來,像極了她在書上見過的描述。她顫抖着用銀匙刮下一小撮,小心地混入早已備好的藥液。
"去把南懷仁前日送來的濾器取來。"她聲音沙啞卻透着興奮,"再熬一鍋骨湯,要濃些的。"
窗外更鼓敲過三響,琉璃第無數次勸道:"娘娘,該歇了..."
"再等等。"伊爾哈固執地盯着藥液變化,眼下挂着明顯的青黑,"這次定能成。"
突然,瓷碗中的液體開始分層,底部漸漸析出些許渾濁的沉澱。伊爾哈猛地站起身,帶翻了手邊的茶盞——這正是之前看過的初級提取物!雖然離真正的藥效還差得遠,但至少證明方向對了。
伊爾哈長舒一口氣,将最後一份實驗記錄收進錦盒,才在琉璃的服侍下歇息。
這一晚上伊爾哈睡得極好,神清氣爽,将多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這才有心思過問起宮裡的近況。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頸,喚來琉璃問道:"這些日子,孩子們都還好嗎?"
琉璃一邊替她揉肩,一邊笑着禀報:"昭甯公主前兒個默寫了整篇《千字文》,蘇嬷嬷說照這個進度,明年開春就能讀《幼學瓊林》了。"她取來一疊宣紙,"您瞧,公主還試着給南大人寫了封信,問火铳彈簧的事兒呢。"
伊爾哈接過信紙,隻見上面稚嫩的筆迹工整地寫着"南大人安",雖有些字還歪歪扭扭,但已初具章法。她不禁莞爾,這丫頭對機械的癡迷倒是一點沒減。
"四阿哥呢?"
"正帶着五公主和五阿哥在院子裡玩呢。"琉璃推開窗棂,歡快的笑聲立刻飄了進來。隻見胤禛像個小大人似的,抱着自己的小狗看着弟弟妹妹在新架的跷跷闆上玩得不亦樂乎。
五阿哥笑得小臉通紅,奶聲奶氣地喊着"五姐姐再高些"。
伊爾哈望着這一幕,眉眼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昭甯依然在追逐她的機械夢,胤禛也漸漸有了兄長的模樣,就連最小的五阿哥,都在永和宮找到了玩伴。
"去把本宮收着的那套九連環取來。"伊爾哈理了理衣襟,"該去看看孩子們了。"她邁出門檻,去院子裡加入了孩子們中間。
……
今年伊爾哈忙着弟弟的婚事和青黴素的研制,忘記了在院子裡種東西的事情。
轉眼已是夏天了,永和宮的庭院裡,往年這個時候小菜園本該是一片綠意盎然,可今年卻空空蕩蕩。伊爾哈站在廊下,望着那片閑置的土地,這才猛然想起——自己竟忘了安排春種的事宜。
"娘娘,這時節能種的菜不多了。"琉璃捧着本《齊民要術》跟過來,"要不...種些白菜?"
伊爾哈蹲下身,抓了把泥土在指間撚了撚。确實,錯過了最好的播種時節,如今能趕上的也隻有白菜這類耐寒的作物了。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物,但...
"皇額娘!我們要種什麼呀?"昭甯不知何時跑了過來,小手上還沾着木屑,想必是剛做完她的新發明。
很快,胤禛也牽着五公主和五阿哥湊了過來。三個小娃娃聽說要種菜,立刻興奮地圍成一圈。五阿哥甚至已經撸起了袖子,露出藕節似的胖胳膊,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種白菜好不好?"伊爾哈柔聲問道。
"好!"孩子們異口同聲地答道,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種的不是最普通的白菜,而是什麼稀世珍寶。
第二日清晨,永和宮就熱鬧起來。
伊爾哈挽起袖口,在永和宮的庭院裡擺開陣仗。内務府送來的幹草整齊地堆在一旁,她親自示範着将幹草點燃,火苗噼啪作響,很快化為一堆細膩的草灰。
"看好了,"她蹲下身,将草灰與泥土按比例混合,又澆上适量的清水,"要揉到不黏手才行。"修長的手指在泥團中翻攪,很快揉成一個光滑的泥球。
昭甯學得最認真,小臉上沾了泥點都顧不上擦。她學着伊爾哈的樣子,在大拇指上沾了點水,在泥球中央摁出個圓坑:"是這樣嗎,皇額娘?"
"對,再深一些。"伊爾哈握着女兒的小手調整力道,"然後把種子放進去,輕輕蓋上土。"
胤禛帶着五公主和五阿哥在旁邊忙活。五阿哥興奮過頭,直接把泥球拍成了餅,急得五公主直跺腳:"弟弟!要圓的!"胤禛連忙救場,手把手教弟弟重新揉了一個。
不一會兒,庭院裡就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泥球。有的圓潤如珠,有的歪歪扭扭,但每個小坑裡都鄭重其事地埋着一粒希望。
"等苗兒長到三片葉子,"她輕聲對孩子們說,"咱們再把它們移栽到地裡去。"夕陽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那些泥球整齊地排在苗床上,像一列列等待檢閱的小士兵。
夕陽西下,伊爾哈帶着幾個滿手泥巴的小家夥到廊下洗手。清涼的井水沖過孩子們的小手,将泥土與草灰一并帶走。
昭甯甩着手上的水珠,胤禛則細心地幫五公主擦幹手指,而三歲的胤祺還沉浸在剛才的樂趣中,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
"佟娘娘,"胤祺用稚嫩的滿語磕磕巴巴地問道,"為什麼要做...泥團子?直接種...不行嗎?"他歪着小腦袋,烏溜溜的眼睛裡滿是好奇。
伊爾哈眼睛一亮,沒想到這孩子竟會問這個。她将胤祺抱到膝上,取來一個冰碗塞到他手裡,柔聲解釋道:"這泥團子啊,就像給種子蓋的小房子。"
她邊說邊用果盤裡的蜜瓜籽做示範,"你看,直接種在地裡,種子可能會被雨水沖走,或者被蟲子吃掉。"
胤祺聽得入神,連西瓜都忘了吃。伊爾哈又捏了個小泥球:"用草灰拌泥,既暖和又有養分。等苗兒在小房子裡住舒服了,再搬去大田裡,就能長得壯壯的。"
昭甯突然插嘴:"就像五弟剛來永和宮時,也要先住偏殿适應幾天對不對?"
"正是這個理!"伊爾哈笑着點頭,順手擦去胤祺嘴角的西瓜汁。她沒想到三歲的孩子能聽懂這些,更沒想到昭甯會聯想到弟弟身上。
胤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舉起小手:"那...我的小房子呢?"逗得衆人都笑起來。伊爾哈親了親他的小臉:"等你再大些,皇額娘給你做個更大的泥房子,咱們一起種甜瓜好不好?"
……
自從那次育苗之後,三歲的胤祺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每天清晨,他都要邁着小短腿跑到永和宮的菜畦邊,蹲在那裡眼巴巴地等着白菜發芽。
伊爾哈時常看見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摸泥土,嘴裡還嘟囔着滿語的童謠,活像個小小的莊稼把式。
相比之下,曆史上那個以"農夫皇子"著稱的胤禛,眼下卻是個十足的話痨。
這會兒他正圍着伊爾哈打轉,喋喋不休地說着昨兒個去上書房看哥哥們的見聞:"...然後師傅說'大阿哥安靜些',可兒子明明看見太子二哥在偷偷畫小人兒..."
伊爾哈一邊給胤祺的小水壺裝水,一邊望着眼前判若兩人的四阿哥,不禁陷入沉思。史書裡的雍正帝冷峻寡言,最愛在圓明園躬耕隴畝,可眼前這個叽叽喳喳的小家夥,哪有一絲未來鐵血帝王的影子?
"娘娘?"琉璃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五阿哥又把您的手帕當播種布了。"
伊爾哈回過神,隻見胤祺正鄭重其事地将她的繡花手帕鋪在地上,上面整齊地擺着幾粒南瓜籽。
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他專注的小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或許曆史上的胤禛并非天生愛農事,而是在九龍奪嫡的血雨腥風中,不得不借"農夫"之名避禍。
就像她培育的那些幼苗,在狂風暴雨來臨時,唯有低伏于泥土才能存活。
"皇額娘看!"胤禛突然舉起一個歪歪扭扭的泥娃娃,"這是兒子照着五弟做的!"
伊爾哈接過那個醜萌的泥偶,看着眼前活潑開朗的小話痨,忽然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讓胤禛永遠做個愛說愛笑的孩子,讓胤祺永遠單純地熱愛着泥土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