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爾哈剛夾起一片涮好的羊肉,還未來得及放入昭甯碗中,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便是太監尖細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太子不在,康熙自己在乾清宮覺得有點孤單,想着永和宮表妹這裡熱熱鬧鬧的,更襯得他像孤家寡人了。尤其今日還是初一,去别的宮裡也不大合适,幹脆起身來了永和宮,跟孩子們一起用午膳。
暖鍋的熱氣氤氲中,伊爾哈連忙放下筷子,帶着一屋子孩子起身接駕。孩子們手忙腳亂地整理衣冠,五公主的小圍嘴都來不及解,就這麼歪歪扭扭地跟着行禮。
康熙大步走進來,目光掃過滿桌的火鍋食材和一屋子紅撲撲的小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都起來吧。"他伸手扶起伊爾哈,順勢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朕在乾清宮批折子,聽着這邊熱鬧得很..."
伊爾哈會意,立即吩咐琉璃添置碗筷。康熙自然而然地在上首落座,看着眼前熱氣騰騰的火鍋,忽然想起幼時在慈甯宮,太皇太後也是這樣帶着他們兄弟姐妹圍爐用膳。
"皇阿瑪嘗嘗這個!"胤礽機靈地給康熙夾了片羊肉,"是姑爸爸特意讓人切的,可薄了!"
康熙笑着接過,發現孩子們雖然拘謹了些,但眼中的歡喜藏都藏不住。昭甯甚至大着膽子把蘸料碟往他面前推了推:"汗阿瑪,這個不辣,您試試?"
暖鍋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康熙看着眼前其樂融融的景象,忽然覺得乾清宮的冷清恍如隔世。他接過伊爾哈遞來的酒杯,聽着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說着吉祥話,連素來安靜的端靜都壯着膽子敬了杯甜酒。
"都動筷子吧。"康熙一聲令下,殿内頓時又熱鬧起來。
……
午膳過後,暖鍋的餘溫還在殿内氤氲。康熙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看着孩子們漸漸卸下拘謹,圍在他身邊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
胤礽第一個湊上前,挺着小胸脯彙報《論語》的進度;昭甯迫不及待地展示新學的刺繡;胤祉和胤禛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騎射課上的趣事。最讓人意外的是小胤祺,這孩子被乳母抱到康熙跟前時,竟用蒙語結結巴巴地說起了新年吉祥話。
"阿布...額吉...賽音..."小家夥掰着肉乎乎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康熙難得地沒有催促,反而俯下身耐心聽着,時不時用蒙語回上幾句。伊爾哈站在一旁,看見皇上眼中閃過的柔和——那分明是想起自己幼時在慈甯宮學說話的回憶。
輪到五公主時,小丫頭害羞地躲在伊爾哈身後,隻探出半個腦袋。康熙也不惱,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個精緻的布老虎:"來,告訴汗阿瑪,最近在讀什麼書?"
布老虎的誘惑終于戰勝了膽怯,五公主細聲細氣地背起了《三字經》。康熙聽完,竟親自把她抱到膝上,指着布老虎的眼睛教她認"日月"二字。這場景看得伊爾哈都有些恍惚——平日在乾清宮威嚴的帝王,此刻竟像個尋常人家的慈父。
待最後一個孩子說完,時間已經不早了。
康熙準備帶着太子回到乾清宮繼續批折子,這樣的一對一教導的特殊待遇,讓伊爾哈忍不住看了胤褆一眼,擔心他會難過。
結果她在胤褆的眼中看到了……同情?
伊爾哈眨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康熙牽着太子的小手離開永和宮後,胤褆非但沒有半點難過,反而皺着小臉,一臉忿忿不平的模樣。
"佟娘娘!"胤褆一個箭步竄到伊爾哈跟前,拽着她的袖子就抱怨起來,"您說汗阿瑪是不是太過分了!太子弟弟才多大啊,就要被拎去批折子!"他氣鼓鼓地比劃着,"那麼厚的折子堆,我看着都眼暈!"
伊爾哈愣了一下,随即忍俊不禁。她原以為胤褆會嫉妒太子獨得聖寵,沒想到這孩子竟是心疼弟弟。昭甯也湊過來幫腔:"就是就是!上次太子哥哥回來,手指頭都磨出繭子了!"
"還非得背那麼多書..."胤褆掰着手指數落,"《論語》《孟子》《資治通鑒》...我聽着都頭疼!"他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佟娘娘,要不咱們想個法子,把太子弟弟偷出來玩會兒?"
伊爾哈終于忍不住笑出聲,揉了揉胤褆的腦袋:"你呀..."
……
日頭漸漸西沉,永和宮檐角的琉璃瓦映出橘紅色的餘晖。伊爾哈看着滿屋子玩鬧後東倒西歪的孩子們,輕輕拍了拍手:"好了,時候不早了,都該回去了。"
昭甯正和五公主頭碰頭地翻花繩,聞言立刻撅起小嘴:"皇額娘,再玩一會兒嘛..."
"你額娘怕是早就備好了新衣裳等你呢。"伊爾哈笑着替她理了理散亂的鬓發,又轉頭對胤祉和胤禛道,"榮妃娘娘昨兒還跟我說,給你們縫了新春的荷包。"
提到生母,幾個孩子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伊爾哈挨個給他們系好鬥篷,又往每人手裡塞了個暖手爐。她望着廊下等候多時的各宮嬷嬷們,心想這些做娘親的,此刻定是望眼欲穿地盼着孩子回去。
"胤褆呢?"伊爾哈突然發現少了個人。
琉璃抿嘴一笑:"大阿哥早跑啦,說是要給惠妃娘娘看太子賞的墨寶。"
正說着,殿外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原來是端靜公主的生母派了人來接,小丫頭正歡天喜地地展示着永和宮給的新年荷包。伊爾哈站在廊下,看着孩子們一個個被接走,最後隻剩下五公主還拽着她的衣角。伊爾哈蹲下身,輕輕擦去小姑娘臉上的點心渣:"嬷嬷送你回去找郭貴人好不好?你額娘一定煮好了杏仁茶等你呢。"
五公主這才松開手,一步三回頭地跟着嬷嬷走了。
……
春日的暖陽融化了紫禁城最後一絲寒意,永和宮的庭院裡,幾株早桃已經綻出了粉嫩的花苞。伊爾哈站在多寶閣前,仔細挑選着要給塔娜格格的賞賜。
"把那對鎏金嵌寶石的馬鞍也添上。"她指着庫房清單對琉璃吩咐道,"再取兩匹妝花緞,要杏紅和柳綠的那兩款。"
琉璃一邊記錄一邊抿嘴笑:"娘娘這是要把庫房搬空啊?"
"你懂什麼。"伊爾哈輕輕敲了下她的額頭,"這可是咱們佟家娶媳婦。"她展開一卷禮單,朱筆在末尾又添了幾樣——南海珍珠頭面一套、和田玉如意一對,連去年江南進貢的缂絲屏風都列了進去。
三日後,佟府的聘禮隊伍浩浩蕩蕩穿過京城。打頭的是伊爾哈特意賞下的十六擡嫁妝,紅綢包裹的箱籠上皆貼着皇貴妃宮裡的簽封。街邊百姓踮腳張望,隻見那隊伍裡光錦緞就有二十匹,更别提那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金銀器皿。
"聽說是皇貴妃娘娘的親弟弟娶親?"
"可不是!娶的還是蒙古格格呢!"
佟國維看着禮單上熟悉的字迹,捋須笑道:"娘娘這是把半個永和宮都搬來了。"他轉頭對隆科多道,"你姐姐如此看重,你日後若敢欺負媳婦,怕是要被娘娘打斷腿。"
隆科多紅着臉撓頭,目光卻忍不住往别院方向飄。
大婚當日,天剛蒙蒙亮,胤褆和太子就在乾清宮門口探頭探腦。兩個小家夥穿着嶄新的吉服,腰間挂滿了荷包玉佩,活像兩個縮小版的王孫公子。
"皇阿瑪——"胤礽扒着門框,聲音拖得老長,"再不出發就要錯過吉時啦!"
康熙被吵得沒法,終于放下朱筆:"急什麼,朕當年大婚時..."話沒說完就被胤褆打斷:"汗阿瑪!隆科多舅舅說了,新娘子會騎蒙古馬來,去晚了就看不到啦!"
純禧在一旁捂嘴偷笑,她今日特意穿了身石榴紅的騎裝,發間隻簪了支金步搖——這是宣妃千叮咛萬囑咐的,說要她好好記下婚禮細節,回來講給永和宮的弟妹們聽。
康熙被三個孩子鬧得頭疼,終于擺擺手:"去吧去吧,多帶些侍衛。"話音未落,胤褆已經拉着太子竄出去老遠,純禧匆匆行了個禮也追了上去,發間的步搖在晨光中劃出一道金線。
佟府門前早已張燈結彩。胤褆仗着個子小,硬是擠到了最前排。當塔娜格格騎着棗紅馬出現在街角時,他激動地拽着太子的袖子:"快看!新娘子腰上别着銀刀呢!"
太子踮着腳,眼睛瞪得溜圓:"舅舅笑得像個傻子..."話沒說完就被純禧捂住了嘴。小姑娘一本正經地教訓弟弟:"宣娘娘說了,新娘子最害羞,不能亂說話。"
婚禮的喧鬧聲中,沒人注意到三個小貴人偷偷溜進了新房。胤褆把早就準備好的金鎖片塞到喜枕下——這是惠妃教他的"壓床"習俗;太子則認真地在合卺酒壺邊放了枚如意結;純禧最細心,把帶來的紅棗花生擺成了心形。
回宮的馬車上,三個孩子叽叽喳喳說個不停。胤褆手舞足蹈地比劃着新娘子的騎術;太子學隆科多喝交杯酒時同手同腳的滑稽樣;純禧則把蒙古婚禮的細節記得清清楚楚,準備回去說給宣妃聽。
"明年咱們再去!"胤褆突然宣布,"等舅舅生了小娃娃,咱們去抓周!"
車簾外,春日的柳絮紛紛揚揚,仿佛也在為這場喜事起舞。而此刻的佟府新房内,塔娜正對着枕下的金鎖和如意結發愣,得知是太子爺、大阿哥和純禧公主送過來的,她連忙叫人準備好禮物,明日進宮謝恩時好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