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天邊的雲霞染成了橘紅色,集市上的燈籠也一盞盞亮了起來。太子胤礽手裡還攥着沒吃完的糖葫蘆,眼睛卻不住地往街角賣面人的攤子上瞟;大阿哥胤褆腰間别着新買的木劍,正跟隆科多比劃着剛才看到的拳腳招式;純禧公主則緊緊抱着生母給的香囊,另一隻手還拎着包蜜餞,小臉上寫滿了意猶未盡。
恭親王裕全看了看天色,上前溫聲勸道:"幾位小主子,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回宮了。"
"再玩一刻鐘嘛!"胤褆立刻央求道,指着不遠處還在營業的雜貨鋪,"我還沒給昭甯買泥人呢!"
裕全笑着搖搖頭,蹲下身與孩子們平視:"今日若是回去晚了,下次皇上問起來,臣可不好交代啊。"他故意壓低聲音,"但若是這次表現得好,下回臣再帶各位出來,也好說話不是?"
太子胤礽聞言,雖然不舍,卻率先點了點頭。他扯了扯胤褆的袖子:"大哥,汗阿瑪說過要言而有信。"小大人似的模樣逗得裕全忍俊不禁。
純禧也乖巧地整理了下衣衫,隻是臨走前又回頭望了眼茶館二樓——那裡早已沒有晉氏的身影,但她知道額娘一定還在某個角落目送着自己。
回宮的路上,幾個孩子叽叽喳喳地分享着今日的見聞。隆科多牽着馬走在最後,聽着小主子們約定"下次要去西市看胡商",不由搖頭輕笑。宮牆的陰影漸漸籠罩過來,但孩子們臉上的光彩卻比晚霞還要明亮。裕全說得對,有了這次的好印象,往後的出宮遊玩,自然會順利得多。
……
胤褆覺得裕全皇伯騙人,再想出宮這事也沒那麼容易。
又是休沐日。
胤褆趴在乾清宮的門檻上,眼巴巴地望着正在批閱奏折的康熙。他特意換上了上次出宮時穿的那件赭石色騎裝,腰間還挂着集市上買的木劍,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
"汗阿瑪,"他壯着膽子又湊近兩步,"兒臣聽說西市來了批西域胡商,會訓駱駝跳舞......"
康熙頭也不擡,朱筆在折子上劃出一道紅痕:"《論語》抄完了?"
胤褆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木劍的劍柄:"抄、抄完了......"
"《孟子》呢?"
"還差兩篇......"大阿哥的聲音越來越小,腳尖在地上畫着圈。他明明記得上次出宮回來時,皇阿瑪心情很好的樣子,怎麼現在又變回鐵面無私的模樣了?
康熙終于擱下筆,擡眼看了看兒子蔫頭耷腦的樣子:"既然功課沒做完,就好好讀書去。"語氣雖嚴厲,眼底卻閃過一絲笑意,"等把該背的書都背熟了,再想着玩。"
胤褆垂着腦袋退出殿外,在漢白玉台階上蹲成了一朵蘑菇。不遠處,太子胤礽正躲在廊柱後面探頭探腦,見狀趕緊跑過來:"大哥,怎麼樣?"
"又沒成。"胤褆洩氣地扯了扯腰間的佩劍,"皇阿瑪說要先背完《孟子》。"他忽然想起什麼,眼睛一亮,又拉着太子弟弟哒哒哒跑回乾清宮門口。
小太子胤礽很聰明,他從淩霜那裡詢問這句詞的意思,隐約明白了"欲買桂花同載酒"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可大阿哥胤褆不知道啊,他隻當這是句神奇的咒語,以為隻要念出來就能讓皇阿瑪心軟。
于是他學着伊爾哈平日溫柔的模樣,倚在門框邊,還故意把聲音放得又輕又緩:"皇阿瑪......"
康熙頭也不擡:"又有何事?"
胤褆深吸一口氣,擺出副惆怅的表情,幽幽歎道:"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哎喲!"
話還沒說完,一本奏折就精準地砸在他腦門上。胤褆捂着額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康熙怒道:"滾出去!東施效颦!"
"可是佟娘娘說這句......"
"你佟娘娘說這話時心裡裝着事,你懂什麼!"康熙氣得又抄起本折子,"再敢學舌,朕讓你把《楚辭》抄十遍!"
胤褆抱頭鼠竄,太子捂臉,也趕緊跟着他一起溜了,怕汗阿瑪連他一起收拾。。
"太子弟弟!"胤褆委屈巴巴地拽住太子的袖子,"這話怎麼到你姑母嘴裡就好使,到我這兒就挨揍啊?"
胤礽忍笑忍得小臉通紅,趕緊把哥哥拉到廊下,掏出帕子給他擦額頭:"大哥,這話不是這麼用的......"他湊到胤褆耳邊小聲解釋了幾句。
胤褆聽完瞪大了眼睛:"原來皇阿瑪小時候也......"
"噓!"太子趕緊捂住他的嘴,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時不時發出窸窸窣窣的笑聲。乾清宮窗内,康熙聽着外頭的動靜,手中的朱筆頓了頓,終究還是沒再扔第二本奏折出去。
……
惠妃正在延禧宮裡繡着帕子,忽見貼身宮女慌慌張張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禀報:"娘娘,不好了!大阿哥被皇上用奏折砸出乾清宮了!"
"什麼?"惠妃手中的繡花針一抖,險些紮到手指。她急忙放下繡繃,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胤褆那孩子雖然頑皮,可從未惹得皇上動怒至此。莫不是闖了什麼大禍?
"快,備轎!"惠妃站起身,又遲疑地停下。直接去乾清宮詢問未免太過冒失,萬一觸怒聖顔......她咬了咬唇,改口道:"不,先去永和宮。"
轎子剛到永和宮門口,惠妃就聽見裡頭傳來皇貴妃的笑聲。她忐忑不安地進去,隻見伊爾哈正倚在窗邊喝茶,見她來了便招手:"姐姐來得正好,嘗嘗新到的碧螺春。"
惠妃哪有心思喝茶,勉強寒暄兩句就試探着問:"娘娘可聽說......胤褆那孩子......"
"哦,你說大阿哥啊,"伊爾哈忍俊不禁,"那傻小子學我說話,被皇上用奏折教訓了。"她見惠妃仍一臉擔憂,又寬慰道,"不妨事的,皇上後來還問我,大阿哥額頭上的紅印消了沒有。"
惠妃這才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肩膀也放松下來。她接過茶盞,無奈地搖頭:"這孩子,淨幹些傻事......"語氣雖是責備,眼角卻已帶了笑意。隻要不是真惹了皇上厭棄,這些孩子氣的舉動反倒顯得可愛。
伊爾哈笑着遞過一碟點心:"姐姐别擔心,大阿哥這是跟皇上親近呢。"她意味深長地補了句,"有時候啊,會犯傻的孩子才最有福氣。"
惠妃細細品着這話,忽然覺得口中的碧螺春格外清甜。了卻一樁事,惠妃不多時便告退了。
伊爾哈倚在永和宮的窗邊,望着惠妃遠去的背影,不由輕笑搖頭。她抿了口茶,眼前仿佛已經看到多年後的場景——當胤褆長大成人,回憶起今日在乾清宮鬧出的笑話,定會羞得無地自容。
"等咱們大阿哥領了差事,在朝堂上聽人吟這句詩時......"伊爾哈對身旁的琉璃笑道,指尖輕輕點着茶盞邊緣,"怕是要當場紅了耳朵。"
琉璃也忍不住掩嘴:"娘娘說的是。到時候大阿哥府上的下人們怕是要得個規矩——但凡宴席上有吟詩的,都得提前把這句話從詩集裡撕了去。"
窗外一陣風吹過,庭前的桂花樹沙沙作響。伊爾哈想象着胤褆日後在禦前議政時,若有文臣不經意吟出這句詩,那位威風凜凜的皇長子怕是會立刻僵直了背脊,連手中的笏闆都要捏出汗來。
"這孩子現在不懂,等明白了其中深意......"伊爾哈輕輕搖頭,眼中滿是促狹的笑意,"怕是這輩子聽見'桂花'二字都要打個激靈。"
……
毓慶宮裡,胤褆趴在紫檀木案幾上,手裡的毛筆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他一邊慢吞吞地描着《孟子》裡的字句,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明明上次都讓出去了......這次不就是背錯了一句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