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光正好,奉先殿方向傳來隐約的鐘聲。昭甯歪着頭,看見姑媽媽眼底閃過一絲寒光,吓得把"母"字寫成了歪歪扭扭的一團墨。
……
為了安撫傷心的保成,伊爾哈連着熬了三夜,在燈下重新繪制了一幅精巧的小像。這次她畫的是仁孝皇後教太子抓周的場景——畫中的女子半蹲着身子,一手扶着踉踉跄跄的小保成,一手向前指着擺滿物件的案幾,眉梢眼角盡是溫柔笑意。
"去内務府傳話,"伊爾哈揉着酸痛的手腕吩咐,"要他們按西洋鐘表匣子的樣式,打個能支開的畫架。"她親自盯着匠人們制作:水晶玻璃要磨得透亮如無物,紫檀木底座要雕出雲紋托舉的樣式,背面還要做個精巧的機關,能讓畫像穩穩立在案頭。
太子生辰這日,伊爾哈特意選在黃昏時分來到毓慶宮。夕陽透過茜紗窗,将水晶畫框映得流光溢彩。小太子揭開紅綢時,眼睛瞪得圓圓的——這畫像竟能像屏風般支開立在書案上,皇額娘的笑靥在暮色中栩栩如生。
"姑爸爸..."胤礽突然把畫架輕輕合上,卻不肯松手,"能...能先放在永和宮嗎?"他指了指窗外正在修繕的東所殿宇,"等兒臣搬進自己的書房..."話沒說完,眼圈先紅了。
伊爾哈心頭一顫。這孩子分明是怕畫像再被收走,要等自己的地盤穩妥了才敢珍藏。她蹲下身平視太子:"好,姑爸爸每日都給畫像前供新鮮木蘭花。"說着掏出把小金鑰匙,"永和宮庫房的鑰匙給你一把,随時來看。"
從此,這幀小像就在永和宮的書房裡安了家。昭甯有次想摸畫上的水晶玻璃,被伊爾哈難得嚴厲地制止。小公主委屈地癟嘴:"太子哥哥的寶貝不能碰,那昭甯的寶貝呢?"第二天,她的小布娃娃也得了個迷你畫架,擺在太子畫像旁邊。
有趣的是,康熙來永和宮時,總會在畫像前駐足片刻。有回畫像被風吹得微微傾斜,皇帝順手扶正,指尖在仁孝皇後衣袖處停留了一瞬,仿佛要拂去并不存在的塵埃。
然後!這個男人就把奉先殿挂着的那副收走了!!!
直到後來太子搬入修葺一新的毓慶宮,這副小像才被鄭重其事地請走。臨行前,胤礽特意來永和宮,親手将畫架收進鋪着軟緞的檀木匣。
……
近來康熙頻頻臨幸低位嫔妃,伊爾哈冷眼瞧着那些小庶妃們過得實在清苦。這些姑娘大多是小選入宮的,母家不是七品小官就是地方鄉紳,每月的份例銀子連打點太監都不夠用。
這日内務府來報賬,伊爾哈翻着簿子直皺眉——住在景陽宮後殿的戴佳氏,連着三個月沒領胭脂水粉;儲秀宮的萬琉哈氏更慘,連冬衣都是拆了舊襖翻新的。
"傳本宮懿旨,"她合上賬冊,指尖在案幾上輕叩,"晉儲秀宮萬琉哈氏、景陽宮戴佳氏、鐘粹宮衛氏為常在。"頓了頓又補充,"按例添置四季衣裳,月例銀子漲三成。"
琉璃小聲提醒:"娘娘,這不合規矩..."話音未落就被伊爾哈打斷:"皇上既願意去她們那兒,總不能叫人穿打着補的衣裳接駕。"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乾清宮方向,"橫豎不過是個名分,又不動妃位。"
旨意傳到各宮時,小庶妃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萬琉哈氏接過新制的綠頭牌,手抖得差點摔了;戴佳氏更是一邊抹淚一邊試新衣——她入宮三年,頭回穿上不是拆改的衣裳。
最有趣的是衛常在,這姑娘愣是把多發的月例銀子包成紅包,原封不動送回永和宮,附了張字條:"求娘娘幫存着,等家父來京探親時給他。"伊爾哈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直搖頭,轉頭讓琉璃添了匹妝花緞一并送回去。
康熙得知此事後,來永和宮時特意帶了匣子上等徽墨。"表妹如今也會體恤人了。"他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多寶閣上新添的幾件首飾——都是從小常在們那兒"強買"來的劣質貨。
伊爾哈面不改色地收下徽墨:"皇上既然愛去,總不能太寒酸。"她故意看了眼窗外——衛常在正帶着新得的料子,歡天喜地往鐘粹宮跑,發間的銀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當晚敬事房呈綠頭牌時,康熙果然翻了衛常在的牌子。老太監偷瞄了一眼,發現這枚牌子格外新,邊角還纏着防止刺手的金箔——分明是皇貴妃特意囑咐加工過的。
康熙到底是看不下去了。這日早朝後,他特意從内帑撥了筆銀子出來。晌午時分,李德全就帶着浩浩蕩蕩的賞賜隊伍往後宮去了——各宮嫔妃,從皇貴妃到新晉的常在,人人有份。
伊爾哈正在核對宮務賬冊,忽見殿外擡進來五口描金紅箱。打開一看,頭一箱是給各宮嫔妃的四季衣料;第二箱裝着胭脂水粉;第三箱是金銀锞子;第四箱竟全是孩童玩具;最末那口小些的箱子上貼着黃簽:"賜皇貴妃貼己用"。
"皇上說,"李德全躬身禀報,"前兒是疏忽了,倒叫娘娘自掏腰包。"老太監說着又呈上個錦囊,"這是萬歲爺私庫的鑰匙,說娘娘随時可取用。"
伊爾哈撥開錦囊一看,裡頭除了鑰匙,還躺着張字條:"朕之後宮,豈容卿破費?"筆迹力透紙背,顯然是康熙親筆。她不由失笑——皇帝這是惱她越俎代庖呢。
賞賜送到各宮時,小常在們都快哭出來了。萬琉哈氏摸着嶄新的雲錦料子,連說"要供起來";衛常在則把分到的金銀锞子排了滿床,數來數去總覺得多了一倍——她不知道,那是伊爾哈特意囑咐添的。
……
端午這日,永和宮的小廚房天不亮就飄出粽葉清香。伊爾哈特意囑咐内務府安排禦膳房多包了幾大筐,除了按例給各宮嫔妃送去外,連最末等的粗使宮人都能分到兩個。
"娘娘,這蜜棗餡的..."琉璃捧着食盒欲言又止。伊爾哈擺擺手:"都賞下去吧,本宮嫌太甜。"她看了眼窗外正在搬運粽子的太監們——那些人盯着食盒的眼神,活像餓狼見了肉。
最熱鬧的要數太監們的下處。小太監們領到粽子舍不得吃,用油紙包了揣在懷裡。有個才進宮的小火者,躲在牆角狼吞虎咽,差點噎着,被老太監一巴掌拍在背上:"急什麼!又沒人搶你的!"
晚風送來陣陣艾香,混着各宮煮粽子的熱氣。昭甯公主突然舉着半個粽子跑來:"佟娘娘,甜的!"小丫頭嘴角還粘着米粒,獻寶似的把咬了一口的蜜棗粽往她嘴邊送。
伊爾哈就着女兒的手咬了一小口,甜膩的滋味在舌尖化開。
伊爾哈雖然不愛攬權,但作為執掌鳳印的皇貴妃,對宮務并非全然撒手不管。每月初一、十五,四妃都會捧着賬冊來永和宮禀報要事。
份例分發這等瑣事,伊爾哈雖交給了青玉打理,現在青玉跟着鈕祜祿妃。等正式冊封之後,份例分發這攤事就正式交給她。
鈕祜祿氏家境顯赫,并不缺錢,孝昭皇後給昭甯留下的體己都夠她生活十輩子的了,這位小鈕祜祿氏想必也不會缺錢,把份例發放的事情給她,伊爾哈還是很放心的。
……
端午這日恰逢休沐,本該是宮中難得的清閑時光。可康熙卻仍在乾清宮埋頭批閱奏折,朱筆在折子上勾畫不停,連李德全端來的粽子都擱涼了也沒動一口。
毓慶宮裡,胤礽獨自對着一桌功課發呆。窗外飄來的粽子香氣惹得他肚子咕咕直叫,小太子索性扔了毛筆,一溜煙往永和宮跑去——姑爸爸那兒總有新鮮吃食。
誰知剛拐過影壁,就撞上個結實的胸膛。胤礽擡頭一看,竟是同樣偷溜出來的胤褆。少年郡王手裡還提着個食盒,裡頭裝着惠妃親手包的蛋黃肉粽。
"太子弟弟?"胤褆慌忙行禮,耳根卻紅了——他本想着大家都二十那日來的,他才想悄悄過來找佟娘娘傾訴的。
兩個孩子在廊下面面相觑,一個杏黃袍角沾了灰,一個腰間玉佩纏了線。正要說話,卻聽殿内傳來伊爾哈的笑罵:"都杵在外頭做甚?還不進來吃粽子!"
原來伊爾哈早從窗子裡瞧見了這對兄弟。她故意讓琉璃端出兩碟截然不同的粽子——一碟豆沙甜粽給胤礽,一碟火腿鹹粽給胤褆。兩個孩子埋頭苦吃時,昭甯突然從多寶閣後鑽出來,小手裡舉着個歪歪扭扭的粽子:"哥哥們看!"
那粽子包得松散,米粒直往下掉。胤褆卻如獲至寶,連聲誇贊;胤礽更絕,掏出随身的錦帕就要打包:"我帶回去給皇阿瑪嘗嘗。"
胤礽抱着昭甯包的歪歪扭扭的粽子歡天喜地跑出去後,胤褆卻仍坐在原處,手指無意識地撥弄着腰間玉佩的穗子。伊爾哈瞧他神色不對,便讓琉璃端了碗冰鎮酸梅湯來。
"今兒可是端午,你額娘沒留你在延禧宮過節?"伊爾哈将酸梅湯推到他面前,故作輕松地問道。
胤褆的指尖在碗沿上劃了一圈,突然悶聲道:"姑爸爸,我...我《九章算術》怎麼也學不會。"少年聲音越來越低,"昨兒師傅考校,連粟米篇的換算都算錯了..."
窗外龍舟競渡的鼓點隐約可聞,越發襯得殿内寂靜。伊爾哈這才注意到,胤褆袖口沾着墨迹,眼下還泛着青——想必是熬夜苦算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