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焰出院了?”電話裡,沈容暄聲音嚴肅,帶着點薄怒,“高攀,我記得提醒過你,要提前告訴我。”
高攀握着手機的指節不自覺地發緊。分明是昔日同學,可是如今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他不免有幾分怵:“我們剛出醫院,正送焰哥回家。”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那個……沈老師。您在家嗎?”
從“送焰哥回家”到“你在不在家”,這個話題有些跳躍。
沈容暄沉默幾秒,短短的時間裡心裡掠過無數個念頭。
也是,高攀大概率不清楚林焰的住處。林焰不能讓高攀接送自己,因為那會暴露他和配偶分居的事實。解釋起來,總是麻煩。
高攀自然對這些彎彎繞擾一無所知,唯恐影帝覺得被冒犯,忙又補了一句:“如果沈老師你覺得不方便的話,就派你身邊的人過來接焰哥吧?”
“沒關系,你是他的經紀人,以後我們也要經常往來。”沈容暄态度陡然放軟,“你記一下地址……”
他報上一個住宅地址,怕高攀記不住,還額外編輯了一條短信,精确到門牌号,頗為貼心。
“嗡”,林焰的手機随之一震。
高攀從後視鏡裡瞥見後座的人影,陽光透過車窗給林焰的輪廓鍍上一層毛邊。
“焰哥,沈老師說把開門密碼發給你了。”
林焰黑着臉,低頭查看那個陌生号碼發來的密碼,突然發現重點:“我都沒存他的手機号!”
“現在大家都用微信發信息打語音,不存手機号很正常啊。”高攀打着方向盤,保姆車滑入主道,“你們是公衆人物,如果手機通訊錄洩露了也會很麻煩。而且你們結婚兩年了,手機号肯定早能背了。”
後座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林焰蜷縮在真皮座椅裡,警惕的目光在前座和後視鏡之間來回遊移。他點開微信,他給沈容暄備注了一個簡簡單單的“S”。
沈容暄的頭像還是江城一中的籃球場,照片裡,午後陽光灑在空蕩蕩的球場上,籃筐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是定格在某個遙遠的夏天。
八年過去,這頭像也沒換,像個無人使用的廢号。
不過,他倆的聊天記錄卻每年都在更新,聊的内容很少,像一本殘缺的日記,經常前後不連貫。最近的一條是一周前——
S:【今晚八點前回家。】
沒有稱呼,沒有解釋,像道不容置疑的诏令。
他沒有回複,沈容暄也沒有說明是誰回家,語焉如此不詳,看得18歲的林焰百思不得其解。
定期清理的聊天記錄,刻意不存的聯系方式……都是防備隐私洩露的職業習慣。但“回家”這兩個字此刻像塊燒紅的炭,燙得他耳尖一陣發麻。
夫夫。結婚證。夜晚。這些詞彙在腦海中碰撞出令人眩暈的火花。
一對領過證的夫夫……晚上能幹什麼!?
啊!
太恐怖了!!
林焰猛地鎖屏,把發燙的臉埋進掌心。要是再想下去,他怕自己會像漫畫角色一樣原地冒出蒸汽,這汽車的汽油都能省下。
雖然他萬般不想去沈容暄那裡,看一眼那張死人臉都嫌煩。但高攀有句話說的沒錯,沈容暄大概是這幾年最熟悉他的人,他要想找回記憶,少不了沈容暄。
他和沈容暄的關系,隻有沈容暄能給予他答案。
“到了焰哥。”高攀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保姆車停在一棟摩天公寓前,夕陽在高樓的玻璃棱角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沈老師今天有個通告,具體什麼時候回來……”
“知道了。”林焰打斷他,聲音比想象中幹澀。
高攀不是失憶的當事人,從他的視角來看,隻是将帶的藝人送到熟悉的老同學身邊,這兩人還有名正言順的婚姻關系,自是頗為放心。
林焰目送高攀離開後,又在原地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僵硬地轉身,往大平層裡走了幾步。
整個大平層裝修風格極簡,以黑白灰為主色調,冷冰冰的像是樣闆房,沒有一絲活人氣息。客廳的落地窗占據了整面牆,窗外是俯瞰視角的繁華都市,卻襯得屋内更加冷清。
智能家居系統感應到有人進入,自動亮起了幾盞暖黃色的燈,但光線微弱,像是勉強點綴的溫情。
林焰站在玄關,茫然地環顧四周。
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想找點喝的緩解一下緊張的情緒。一排排依雲礦泉水中間,幾瓶橘子汽水像不合時宜的闖入者。
這汽水,是他高中三年最喜歡的。
沒想到過了八年依然暢銷,甚至出現在這套豪宅的高級冰箱裡,是失去八年記憶的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熟悉。
林焰忙伸手拿出一瓶,冰涼的觸感讓他又找回了一些現實感。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你之前代言了那款汽水兩年。”
林焰一驚,猛地回頭。
沈容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身後,做了精緻的造型,像剛從雜志照片上走下來,更顯得淡漠疏離有距離感。
他下意識轉動瓶身,瓶身上果然印着他的照片和代言标語——“清爽一夏,活力無限”。
他又愣一下,喃喃:“我也太帥了,我都沒認出來。”
“P得太過了。”沈容暄的視線落在他真實的臉上,聲音裡藏着難以察覺的緊繃,“沒必要。”
林焰小小地“切”一聲。
其實,八年後的沈容暄也很陌生。
俗話說當局者請旁觀者迷,林焰從手機裡尋找記憶,看到自己親手打下的那些場面話,對待最親近的父親也稍顯敷衍的口氣,隻覺得陌生得不可思議,完全不像他。
可從旁觀的視角觀察面前的沈容暄,隻是熟悉的感覺裡多了些陌生感,他将這個人上下打量,鬼使神差地說:“你說話好像沒以前那麼難聽了。”
說着便擰開自己代言的汽水,仰頭灌下一口,享受熟悉的柑橘甜香。
“……是嗎?”沈容暄喉結不明顯地滑動了一下,冷不防地道,“畢竟我們結婚兩年了。”
“噗!”林焰剛送進嘴裡的橘子氣泡水全部噴灑出去。
沈容暄一默,這才提醒:“那玩意兒應該早過期了,要喝就出去買新的。”
“……沈容暄!不早說!”上一秒還好脾氣的林焰下一秒就氣得雙眼瞪圓,“而且你有病啊!在冰箱裡放過期汽水!?”
在八年以前,他們就是這樣打打鬧鬧、罵罵咧咧相處的。
每天驚心動魄、跌宕起伏,吵得上頭可能還會演變成肢體之争,但至少……有話可說。
落地窗外,暮色像打翻的墨水般暈染開來。
沈容暄的身影投在玻璃上,與遠處摩天大樓的霓虹重疊成模糊的色塊。他走向衣帽間的動作很輕,卻讓林焰條件反射般繃直了脊背。
“咔哒!”
保險櫃開啟的機械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頗為刺耳。
林焰杵在門口,腳尖無意識碾着地毯上某道看不見的界線。真奇怪,明明是自己名義上的家,這間主卧卻散發着強烈的領地氣息,連空氣都比客廳凝重三分。
“怎麼了?”沈容暄姿态自然地先問一聲,然後說,“你可以進來。”
“誰要進你的房間。”林焰梗着脖子後退。
“這也是你的房間。”沈容暄走出來時,手裡的塑料文件夾在頂燈照射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