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寶珍挽住馬蘭花手臂,手帕包不着痕迹地滑進對方洗得發白的圍裙口袋裡,“聽說栓子的藥錢還沒湊齊?”
馬蘭花渾身一僵,下意識要掏口袋,卻被齊寶珍冰涼的手指按住。
齊寶珍貼近馬蘭花耳畔,壓低聲音說:“馬姐,幫個小忙,把這個放進育紅園的水缸裡。”
她纖長的手指間不知何時多出個紙包,“不過是讓孩子們鬧幾天肚子,劑量我都仔細算過,最多躺兩日罷了。”
“神不知鬼不覺的,”齊寶珍的嗓音甜得像摻了蜜,“不會有誰懷疑你的。”
她退開半步,從包裡抽出一張紙條,在馬蘭花眼前晃了晃:“事成之後,我再給你弄張軍區醫院的專家号。聽說你家栓子生病有一陣子了吧?”
馬蘭花呆立在原地,看着齊寶珍踩着小皮鞋哒哒走遠,手裡的紙包像塊燒紅的炭,燙得她五髒六腑都揪了起來。
第二天清晨,馬蘭花在育紅園廚房裡準備早飯時,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突然停在了水缸邊。
水面晃動的波紋裡,仿佛映出孩子們痛苦蜷縮的身影,耳邊似乎已經聽見了稚嫩的哭喊聲。
“作孽啊!”
她猛地蓋上水缸蓋子,粗布衣袖狠狠抹了把臉。
當馬蘭花站在蘇晚辦公室門口時,那雙常年勞作的手止不住地發抖。
她深吸一口氣,将用帕子包得嚴嚴實實的大團結和藥包輕輕放在辦公桌上,紙包落下的聲響輕得幾乎聽不見。
“蘇同志,我,”
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我昨兒個是豬油蒙了心,竟一時糊塗,要不是今早看見孩子們來上學時那個歡實勁兒,我就做錯事了。”
蘇晚看着桌上那個小小的紙包,又望向馬蘭花通紅的眼圈。
她起身握住那雙顫抖的手,發現掌心全是冰涼的汗水。
“馬嫂子,”
蘇晚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能在這種時候守住良心,您比很多人都強。”
她拍了拍馬蘭花的手背,“這份覺悟,值得敬佩。”
馬蘭花突然就哭了出來,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那是釋然,也是後怕。
中午時分,蘇晚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陸遠川,連同那包藥和錢款一并交到了他手上。
當晚,陸遠川便帶着證據登門拜訪了齊師長家。
齊師長夫婦聽完陳述,臉色忽青忽白。
師長夫人手中的茶盞“當啷”一聲擱在茶幾上,震得茶湯濺出幾滴。
“陸同志放心,”
齊師長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這種事以後絕不會再發生。”
這事後來的處理細節,陸遠川和蘇晚都不便過問。
隻聽說齊寶珍已經辦了離職手續,齊師長安排她回老家休養去了。
陸遠川和蘇晚沒再追究這件事。
好在這次沒鬧出大亂子,看在齊師長的情面上,蘇晚最終選擇了息事甯人,沒有将事情聲張出去。
馬蘭花家的情況,蘇晚都聽牛美蘭說了。
馬蘭花的丈夫雖然是個連長,但為人太過老實,在部隊十年都沒能更進一步,眼看明年就要轉業回農村。
而馬蘭花的兒子是早産兒,又趕上饑荒年月,從小就嚴重營養不良,三天兩頭生病。
夫妻倆就這麼一個孩子,捧在手心裡養着,可孩子的身子骨始終不見起色。
醫生隻說需要長期調養,可馬蘭花家本就清貧,要長期負擔醫藥營養,日子過得越發緊巴了。
蘇晚把馬蘭花丈夫的情況詳細告訴了陸遠川,想了解他是能力不足還是不會經營才沒能晉升。
陸遠川對這個連長沒什麼印象,說要先查一查。
能讓陸遠川記住名字的,基本都是各營的尖子兵,普通士兵很少有機會出現在他面前。
第二天,陸遠川把調查結果告訴了蘇晚:馬蘭花的丈夫已經45歲了,能力普通,也沒什麼進取心,轉業是必然的。
他隻能盡量跟政委商量,優先安排到縣城的單位,至少工資能高一些。
蘇晚問:“會不會讓你為難?”
幫忙也要量力而行。
“不難辦。”
陸遠川語氣平靜,“軍人家庭有困難,組織上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我跟政委打個招呼就行。”
看着陸遠川胸有成竹的樣子,蘇晚不由得莞爾,輕輕依偎進他的懷抱。
“怎麼了?”陸遠川順勢環住她的肩,溫聲問道。
“沒什麼,”
蘇晚仰起臉,眼中盈滿笑意,“就是覺得這樣的你,特别讓人心動。”
陸遠川一貫嚴肅的神色瞬間柔和下來,唇角不自覺地上揚。“你啊,”
他無奈地搖頭,“剛才還一副幹練果決的模樣,轉眼就變成撒嬌的小姑娘了。”
蘇晚抿唇輕笑:“在你面前,我想永遠做個被寵着的小姑娘。”
陸遠川低頭抵住她的前額,嗓音低沉而溫柔:“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那個倔強又可愛的小姑娘,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