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被蘇晚牽着,安安靜靜地走着、看着。
“那是供銷社,”
陸睿指着不遠處的一排平房。
轉過白楊樹的拐角,晾衣繩旁的幾個軍屬不約而同停下了動作。
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蘇晚淺藍色的布拉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這就是陸團長家的吧?”
系着格子圍裙的牛美蘭搓了搓手,笑容裡帶着幾分局促,“孩子們真精神。”
衛國響亮地喊了聲“阿姨好”,聲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鳥鳴。
安安躲在蘇晚身後,隻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陸睿和保國安靜地站在一旁,一個下意識往蘇晚身邊靠了靠,一個悄悄幫她拎起了快要滑落的網兜。
“你好,我叫蘇晚。”
她微微颔首,聲音像浸了晨露的棉花,“您是……?”
“哎,我、我叫牛美蘭。”
對方突然結巴起來,粗糙的手指絞着圍裙邊。
她在農村長大,沒見過這樣說話客氣的人。
“媽!”
穿着補丁衣服的小男孩從晾曬的床單後面鑽出來,“我想去訓練場玩!”
牛美蘭急忙拉過兒子:“這是你蘇晚阿姨家的孩子。”
她偷偷打量着四個孩子。
陸睿和保國的白襯衫領子挺括得像新糊的窗紙,衛國的解放鞋刷得雪白,連最小的安安辮子上的紅頭繩都系得一絲不苟。
最讓她驚訝的是,陸團長前妻留下的兒子,此刻正親昵地貼着蘇晚站着,半點看不出是繼子。
遠處傳來幾個軍屬的竊竊私語,隐約能聽見“矯情”“廁所”之類的字眼。
牛美蘭突然想起這兩天在水房聽說的閑話。
有人說蘇晚嬌氣,建個廁所還要貼瓷磚;有人說她敗家,剛來就買了滿車的物件。
可眼前的女人分明溫柔得體,孩子們教養得也很有禮貌。
“蘇同志……”
牛美蘭搓了搓圍裙邊,鼓起勇氣道:“要不讓我家紅星帶孩子們去訓練場玩?正好認認路。”
陽光忽然溫柔地漫過來,蘇晚彎腰給安安整理小辮子的動作頓了頓。
她發梢鍍着金邊,睫毛在臉頰投下細小的陰影:“那太好了,我們剛來,孩子們還沒交到朋友呢。”
“阿睿,保國,想去訓練場嗎?”
衛國已經蹦起來舉手:“我要去!”
像隻迫不及待出籠的小麻雀。
陸睿和保國對視一眼,兩個安靜的孩子難得點了點頭,連環畫可以晚點再看。
“牛同志,麻煩你家紅星了。”
蘇晚的聲音像浸了蜜的溫水。
牛美蘭恍惚了一瞬。
她見過太多家長對孩子呼來喝去,還是頭回見人把“謝謝”說得這麼自然。
“紅、紅星會看着弟弟們的。”
她急忙推了推兒子,粗糙的手掌碰到孩子洗得發白的衣領時,突然自慚形穢地縮了縮。
趙紅星呆住了。
這個比年畫還好看的蘇阿姨正彎着腰對他笑,眼睛像兩彎月牙:“紅星,謝謝你呀。”
小男孩耳根突然燒起來,結結巴巴應了句“沒、沒啥”,轉頭就往訓練場跑。
跑出幾步又想起媽媽的叮囑,紅着臉回頭等弟弟們。
風掠過晾衣繩,帶着洗衣粉的清香。
牛美蘭望着幾個孩子的背影。
陸團長家那兩個大男孩雖然安靜,走路時卻會自然地護着蹦蹦跳跳的衛國。
自家皮猴似的紅星居然放慢了腳步,時不時回頭确認弟弟們有沒有跟上。
“蘇同志……”
她鬼使神差地開口,“明兒炊事班要做韭菜盒子,你來嗎?”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人家這樣體面的文化人,怎麼會……
“好啊。”
蘇晚把被風吹亂的碎發别到耳後,“我正好會調幾種蘸料。”
陽光忽然變得明晃晃的。
牛美蘭想,水房那些閑話果然信不得。
能把繼子教得這麼知禮,連對八歲小孩都認真道謝的人,怎麼可能是她們說的那樣?
訓練場那邊突然傳來孩子們的笑聲。
趙紅星正比劃着單杠,陸睿和保國雖然站得遠,眼睛卻亮晶晶的。
回去的路上,衛國興奮地說着剛才看到的訓練場,保國和陸睿小聲讨論着剛交到的新朋友。
安安趴在蘇晚肩頭,已經開始打起了哈欠。
風吹過白楊樹,發出沙沙的響聲。
保國突然說:“媽媽,我們明天還能出來嗎?”
他的眼睛裡閃着期待的光,和剛才那個沉穩的小大人判若兩人。
蘇晚笑着點頭,看見四個孩子的臉上都映着夕陽溫暖的顔色。
院門口,不知誰家的收音機裡正放着《歌唱祖國》,歡快的旋律飄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