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音裡透着一股驕傲勁兒,像是說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王淑芳笑得眼角的皺紋都堆起來了,蹲下身時膝蓋“咔吧”響了一聲。
她粗糙的手指輕輕摸了摸安安的小辮子,紅頭繩在太陽底下鮮豔得像朵小紅花。
“哎喲,”
她故意壓低聲音,像說悄悄話似的,“那奶奶可得好好嘗嘗,看咱們安安說得對不對?”
小姑娘使勁點頭,辮子上的小鈴铛“叮鈴”直響。
客廳裡,王淑芳端出點心和茶水招呼客人。
安安坐在陸遠川腿上,小口啃着桃酥,烏溜溜的大眼睛卻一直盯着牆上挂的軍功章看。
齊師長擰開玻璃罐蓋子時,“啵”的一聲脆響。
頓時,一股帶着花椒香氣的辣味在屋裡散開,像是把盛夏的陽光都裝進了這個小罐子裡。
紅彤彤的辣油上漂着金黃的芝麻,看得老人家眼睛都亮了。
“好!”
齊師長突然拍了下大腿,嗓門大得震掉了茶幾上的瓜子殼,“小蘇同志這辣椒醬做得真地道!”
他舉着罐子對着光看,油光在他皺紋裡流動,“這顔色,這香味,比後勤處發的強多了!”
王淑芳湊過來聞了聞,忍不住打了個小噴嚏。
陸遠川嘴角微微上揚,蘇晚低着頭抿嘴笑,頭發垂下來遮住發紅的耳朵。
陽光透過玻璃罐,在她手上投下一小片晃動的紅光。
齊師長又看了看香菇醬和黃豆醬,光看就知道味道差不了。
他轉頭對陸遠川說:“你小子有福氣啊,娶了個這麼能幹的媳婦。”
陸遠川看着蘇晚的側臉,眼神溫柔:“是,我運氣好。”
坐在一旁的齊寶珍小聲嘀咕:“不就是幾個破醬菜,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心裡直翻白眼,覺得這見面禮也太寒酸了,果然是農村來的,沒見識。
但看到蘇晚這麼漂亮,身材這麼好,一點也不像農村人,齊寶珍心裡更不是滋味。
她惡狠狠地盯着氣色紅潤的蘇晚,看她那水靈靈的樣子,一看就是被陸遠川寵出來的。
都是結過婚的人,齊寶珍一想到陸遠川和蘇晚親熱的樣子,就覺得像是自己的東西被别人用過了似的。
在她心裡,早就把陸遠川當成自己的了。
王淑芳注意到女兒的表情,偷偷捅了她一下,示意她注意點。
她也發現,平時在部隊裡嚴肅冷峻的陸團長,看蘇晚的眼神溫柔得像化開的糖,心裡暗暗吃驚。
原本以為這婚事是湊合的,現在看來陸遠川是真心喜歡。
這下王淑芳更得管住自己閨女了。
“小蘇啊,”
王淑芳給蘇晚添了杯茶,“聽說你高中畢業?”
蘇晚輕輕點頭:“嗯,本來要考大學的,後來……”
話沒說完,但大家都明白,那年頭多少人的大學夢都斷了。
王淑芳會意,轉開話題:“你這列甯裝是自己做的吧?針腳真密。”
“是啊,”蘇晚眼睛一亮,“我從小就喜歡做衣服。”
“真不錯。”
王淑芳發現蘇晚不光有文化,做飯好,還會做衣服,孩子也教得好。
男人最想要的不就是這樣的媳婦嗎?
蘇晚既能幹家務,又能帶孩子,長得還俊,一點不像生過三個孩子的。
别說陸遠川了,就連她這個女人都覺得蘇晚是個好媳婦,難怪陸遠川一見鐘情,這麼快就打報告結婚。
雖說蘇晚是農村來的,但樣貌氣質都不比齊寶珍差,又是陸遠川自己看上的,王淑芳覺得閨女想插一腳簡直是做夢。
“這三個孩子都是蘇同志的嗎?”齊寶珍突然開口問道,手指不停地在茶杯邊上敲啊敲。
“是的。”蘇晚擡起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平靜地看着她。
“你們是怎麼認識結婚的呀?我特别好奇。”
齊寶珍往前湊了湊,身上的的确良襯衫在太陽底下泛着冷光。
“這是私事。”
蘇晚微微一笑,順手把頭發别到耳後,露出那對簡單的銀耳環。
屋裡一下子安靜得可怕。
齊師長尴尬地咳嗽兩聲,正要說話,
“時候不早了。”
陸遠川突然站起來,軍裝下擺嘩啦一響,“該回去了。”
陽光照在他的肩章上閃閃發亮。
蘇晚馬上跟着起身,三個孩子像聽到口令似的,齊刷刷站成一排。
齊寶珍的指甲在沙發皮面上抓出幾道印子:“陸團長這麼着急走?”
陸遠川正給安安重新紮頭發,頭都沒擡:“下午有事。”
他熟練地給紅頭繩打了個結,小鈴铛叮鈴一響,“齊師長,下周見。”
王淑芳急急忙忙從廚房跑出來:“餃子馬上就下鍋了……”
“謝謝嫂子,下次再來。”
陸遠川一把抱起女兒,順手接過蘇晚手裡的布包。
三個男孩已經在門口排好隊,最小的衛國還懂事地拎着裝醬菜的網兜。
齊師長看着他們一家子默契的樣子,再看看自己閨女難看的臉色,臊得
慌:“我送送你們。”
“不用。”陸遠川擺擺手,看了眼坐在沙發上不動的齊寶珍,“留步吧。”
蘇晚臨走時回頭笑了笑:“辣醬吃完了跟我說,我再給您做。”
這話明明是跟齊師長說的,卻像針一樣紮在齊寶珍心上。
門剛關上,齊寶珍就把茶杯狠狠摔在牆上。
瓷片四濺,在陽光底下像碎了滿地的星星。
“他居然這麼護着她……”
齊寶珍聲音直打顫,“上輩子他明明對誰都冷冰冰的……”
王淑芳看着地上潑灑的茶水,冷着臉說:“要發瘋回你自己家發瘋去!”她對這個女兒真是失望透頂。
齊師長沉着臉站起來:“以後沒啥事就别回來了。”說完轉身就往書房走,腳步重重地踩在地闆上。
這個閨女,真是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