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清泉未聞何事先道歉的态度堵得虞婵心慌。
虞婵覺着無論她何時回家,谷清泉身為虞家的姑爺就得在宅子裡後候着她,她一進門他就得迎着笑着。
可現下緩過神來,虞婵也自知這是無理取鬧,便用手指抹了一下眼角,頭埋在他的鎖骨上:“不說這個了,這幾日我便搬回來住,衙門雜事多,我吃不消,告假在家躲幾日。”
谷清泉輕輕拍拍她的背:“這幾日你便在家好好修養,我陪着你,哪都不去。”
“那鋪子裡的事……”
“四海會處理。”
谷清泉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裡磨蹭,無意中碰到了冰涼的刀鞘。
谷清泉明顯愣了一會兒。在他的印象中虞婵很少會佩戴兵器,最多就是戴幾根袖箭防身。
如今虞婵随身攜帶必然是到了危機時刻。谷清泉的心絞在一起,隐隐作痛,當年那種不安複現,再次拽着他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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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婵明面上是告假在家,暗中把李展從衙門請到了虞府好生看護。
幾月前那個意氣風發的書生,如今成了不修邊幅失魂落魄的瘋子。一朝入翰林,前途光明,喜報未達家鄉,喪事先報到了京城。
虞婵将人接到虞府後,李展一進堂屋雙眼無神癱坐在地上,嘴巴裡反反複複說要告嶽家。
虞婵問他可有實證,李展情緒失控,紅着眼眶說:“要什麼實證!嶽家通匪閩安誰人不知。”
他說完抱頭痛哭起來,薅着自己的頭發,聲音越來越啞:“誰人敢告,誰人敢管。”
虞婵回答不了他,來回踱步,眼睛時不時瞥向李展。烏喜鎮的戶籍她抽空看過。
李展的母親李蓁出身樂川李氏旁支,曾是陛下做王爺時的伴讀,這等出身卻未入朝為官,隻讨了些封賞到閩安安家落戶。
李父則是一介平民,祖上三代都是屠夫。
樂川早在陛下登基前就已經日薄西山,李氏最有出息的一脈也在四年前那場大雪中絕迹了。好不容易出了一個李展,又出了這事。
虞婵腦子裡閃過曾在崔家見過的李氏夫婦,耳畔又響起崔靈當初拒絕跟她回京的話。
崔靈要等某人金榜題名回鄉後成親。
虞婵心口憋着一口氣,悶得慌,她在李展旁邊一臂長處坐下,雙手揉着太陽穴,話幾次到嘴邊又怎麼也問不出口。
答案顯而易見。父母和未婚妻子亡故,誰受得了這種打擊。
崔靈這幾日神龍不見尾,虞婵也察覺不到她的蹤迹。
她沒辦法直接告訴李展,崔靈還活着,隻能委婉地安慰道:“李兄,烏喜雖被匪人攻占,亡者尚未有名單,或許還有幸存者。”
“沒了都沒了。”李展生生薅下自己的一把頭發,緊緊抓在手裡,眼白一露,朝後倒去。
虞婵驚呼一聲,來不及動作。
李展頭快着地時,谷清泉眼疾手快把人拽住,抓着手腕号脈:“郁結于胸,故而暈厥。我給他施針,這幾日不宜再用言語刺激。”
虞婵默然,瞧着谷清泉給人紮針,心裡五味雜陳。要是放在以前,什麼世家子什麼兇惡之徒該暗殺的暗殺,該奇襲的奇襲。
如今不行,她穿這一身官袍,得按規矩辦事,匪得用兵剿,世家子得用律法殺。
禦史盯着,三班六房盼着,百姓等着。做得好,得罪世族;做得差,愧對百姓。無論怎麼走都是要“舍”。
舍什麼,虞婵自有分寸。當早晨的第一束光透過窗棂映在她的手背上,在書房待了兩日的她終于下了決心。
衙門自有那宋晦坐鎮,她虞明月去了也是與易平川大眼瞪小眼,該辦的案她辦了,不該辦的案……
“今日怎麼起那麼早?”谷清泉從榻上坐起身來,青絲如潑墨一般從白皙的胸膛滑落,他俯身将手環住虞婵的腰。
虞婵側目用餘光看他,鼻頭冒起細小的水珠,她的手悄然搭在谷清泉的手上,光灑在兩人身上:“二哥,我離家三日,若三日後未歸便替我多瞞幾日。”
谷清泉的臉蹭蹭了她的脖頸,溫熱的唇若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耳垂:“你要去哪?”
“入山。”
“不去烏喜鎮?”
“擒賊先擒王,雪鸮不會挪窩,應該還在山上。”
虞婵垂下頭,手指不斷揉捏着谷清泉的手。谷清泉的手比她的修長些,骨肉勻稱、背面隐隐能看見幾根青筋,她的手指覆上去,虞婵似是想到了什麼,倏地松開了手,耳尖有點兒發燙。
“我能陪你去嗎?”谷清泉眼神中帶着讨好與試探,他鼻音很重,尾調異常的好聽。虞婵聽到自己吞咽的聲音,不好意思地偏開腦袋,強迫自己不盯着谷清泉看。
谷清泉常年行商在外,深谙處世之道,以前也曾與此類山匪打過交道。他武功雖不如虞婵卻也能自保,虞婵想要潛入山匪窩子裡谷清泉應當能提供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