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婵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吓得書吏手抖,卷宗上多了幾滴墨迹。
後堂鴉雀無聲。
虞婵在書案前踱步,最後一隻手扶額,一隻手叉着腰,颔首低笑,咬牙解釋道:“地滑,剛剛沒站穩,不好意思。”
易平川面上風平浪靜,心裡那叫一個五味雜陳,想去拉她的手,手指才擡起,他便如夢初醒般垂下眼睫:“虞知縣,日後還請多多擔待。”
虞婵背對着他,輕笑了一下,轉身雙手合持:“易大人客氣了,日後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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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大人終于在折磨結束後這一日回到了家,她進院門前還退後再看了一眼自家的牌匾,确認無誤後才進門。
“二哥。”
她好些日子沒回家,見谷清泉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往往谷清泉就候在衙門廊下,她匆匆與他說兩句話後便又去後堂辦事。
誰家新婚夫妻像他倆這樣的。
辦案遭到嶽家阻撓她不委屈,被宋晦背刺她不委屈,遇到易平川刁難她也不委屈。
可偏偏一進家門,虞婵想到多日未見二哥,就覺得委屈得鼻頭發酸。
她喊了幾聲,沒人回應。
家裡仆從本就伶仃幾個,這會兒大多在後宅裡做活,自然也聽不到虞婵的聲音。
谷清泉平日打理完家宅,便會去鋪子裡查賬做生意,想必也不在家。
虞婵摘下烏紗帽揣懷裡,漫無目的地推開一扇扇門窗,不知在找什麼,她的腳步越發快。
額角垂下幾縷青絲,發簪松松垮垮地别着發髻。她鼻頭泛着紅,眼睫沾着細小的水珠,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
虞婵眼瞳蒙上層水霧,喊人的語氣像孩童撒潑:“二哥!”
明知谷清泉不在,卻還心存僥幸,期盼那個熟悉的聲音能夠回應一句:“我在。”
芝蘭是個耳聰目明的,在後宅聽到了自家姑娘的聲音,從小廚房抄近道到了前院。虞婵見到芝蘭眼眶瞬間發紅,擤了擤鼻子:“芝蘭,二哥呢?”
芝蘭心疼壞了,伸手攀上虞婵的手腕:“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二哥呢?”虞婵又重複了一遍,她用袖口擦了擦眼尾,視線清晰了許多。
芝蘭面露難色,姑爺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早去,姑娘受委屈回來也沒個人傾訴:“姑爺去城西查賬去了,我這就讓四海去請姑爺。”
虞婵深吸一口氣,克制住心裡委屈,說起了正事:“不用了。芝蘭,我的刀呢?”
“啊?在的在的,姑娘我這就去找給你。”芝蘭小跑到庫房,先是喚來家丁耳語幾句,瞧着家丁從後門走後,她才打開刀匣取出虞婵的長刀,合上匣子,在庫房待一刻後才動身将刀送到虞婵面前。
虞婵接過長刀用拇指頂開刀鞘,刀鞘落地發出悶響,鋒利的刀身映出一雙霧氣蒙蒙的眸子。
虞婵瞧着自己失态的模樣,心裡愕然。她何時這麼脆弱無助了,平複好心情,待眸子裡水霧消散化作雲煙,她阖上了眼睛。
芝蘭:“姑娘,你尋這利器做甚?”
虞婵緩緩睜開眼,撿起刀鞘收好刀挂在腰間,戴上烏紗帽,用手指左右扶正,語調趨向平常道:“寶刀辟邪,斬奸佞,我拿來護身而已。”
話音未落,院中花楸在春風中簌簌落葉,未見人影,便聞笑聲來。
“誰那麼大膽子,惹我家明月生氣了?”
虞婵朝着門口瞥了一眼。幾日不見,谷清泉清瘦了許多,倦意刻在眉眼間,臉上卻挂着淺淺的笑。
虞婵鼻頭再次發酸。
谷清泉走到她身旁,摟住她的肩頭,壓低身子與她平視,虞婵别過頭不看他。
谷清泉笑着将她攬入懷中,虞婵動了動,他摟得更緊:“看來是我惹的你,二哥錯了,不該不候在家裡等你。”
虞婵悶悶道:“你沒錯。”
“我有錯。”谷清泉輕歎道。
他的明月不是木石心腸,她鮮活、直率,是個敢愛敢恨的姑娘。遇到解不開的心結會難受,碰到忘不掉的人會傷心。
從易平川踏入閩安縣那一刻起,谷清泉就清楚的意識到虞婵會很難過。
但他也慶幸易平川的到來讓自己更加确信,自己在虞婵心裡有多重要。
這樣的想法極其自私與可恥。
“我不該在你需要我的時候不在你身邊。”
芝蘭不知何時離去,花楸樹下隻有他二人,風路過撩起兩人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