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平川腦海中閃過那棵海棠花，難怪他見到花樹的第一眼就覺得奇怪，埋樹根的土過于新鮮，原來樹是移栽的。

易平川作勢要走：“我對你看到什麼并不感興趣，我也不想知道。谷公子若是沒有其他想說的，我就先行告退了。”

“易舉人，”谷清泉喊住他，随即自嘲地笑了一聲，“我與明月一同長大，她的脾性我再知道不過。她最不喜歡的就是花木，她總覺得這些玩意嬌氣，需要費心費力地照顧，稍不注意點就死了，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可她偏偏選了海棠中最難照顧的相思紅，你真的不知道是為什麼嗎？”

“谷公子以花喻人，實在是擡舉我了。易某人出生貧賤，最多算是路邊的蒼耳，随遇而安，無意攀附權貴。虞小姐的憐花之心，易某無以回報。不過話又說回來，谷公子對虞小姐如此上心，虞小姐知道嗎？”易平川這話似乎是咬着後槽牙說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谷清泉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臉上，但還是迫于修養忍了下來。

谷清泉暗暗深吸一口氣，揚起虛情假意的微笑：“明月自是知道，畢竟我這個二哥當得還是很貼心的。我來并非是找你麻煩，隻是想告訴你，你既與明月相好，便不要惹她不快。她處處遷就忍讓，無非是在敬你愛你。易舉人，你若還有一點良心就該好好對她。”

易平川垂下眼，谷清泉說的沒錯，虞婵确實敬他愛他，可他受不住這樣沉重的情誼：“到京之後我自會向虞小姐表明心志。”

易平川離開前撇了眼谷清泉的玉佩，呼吸一凝，拳頭藏在袖中，指甲生生嵌入掌心。

待人走遠後，谷清泉一腳踹旁邊的枯樹上，雪撒了他一身，脖頸一陣刺痛，涼意直沖天靈蓋。

管事遠遠看到，小跑着過來給人遞一壺熱酒。

“不喝不喝。”谷清泉單手揉着腦袋，心裡憋着一口氣，朝着管事氣急敗壞道：“他易江有什麼好的？我就不明白了，京城多少王孫公子她都瞧不上，偏偏看上他這種人。虛僞！假清高！不就是文章寫得好一點，會闆着個臉裝文雅，考起個舉人就了不得了。明月當年可是先皇親自挑選給瑞王當伴讀的，論才情明月可不比他易江差，更别說論家世品行了。”

“是是是，二當家說的是。可你再不滿意，那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虞小姐就喜歡他那樣的。二當家，出門前你不是說要祝福他們的嗎？”管事道。

谷清泉頓時語塞，嘴唇張合幾下，說話有些牽強：“那不是見明月臉色不太好，我着急……要是明月選我，我絕不會讓她露出那樣神情。”

“那虞小姐不是沒選你嗎？”管事撇嘴嘀咕，見谷清泉擡眼看他，管事幹笑兩聲：“二當家，大當家都勒令你不要再糾纏虞小姐了，你就聽個勸吧，緣分這事真強求不來，你就别折磨自己了。”

谷清泉不甘心，這三年他過得那叫一個恨，他不斷說服自己，虞婵隻是癡迷于姓易的皮相，而非真正的動情。

直到谷清泉在镖局看到虞婵并未佩戴白玉，那一刻他承認自己之前的行為特别可笑，心底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嫉妒讓他差點失控。

他想問虞婵那枚白玉去哪了？在虞婵心裡那枚玉就那麼見不得人嗎？可惜這些話隻能爛肚子裡。

“天時地利人和我都占了，為何不能是我？她怎麼就不能多看我一眼？”谷清泉神情沮喪，手裡反複搓着白玉，“是我長得不夠好看，還是我哪裡惹她生厭了？”

管事一個頭兩個大，招手喚來路過的藥童：“暮大夫可有空閑了？二當家又犯相思病了。”

“沒有，”藥童使勁搖頭，瞧見谷清泉臉色蒼白，一言難盡道：“暮大夫說過了，心病藥石難醫，要不您去抓點安神助眠的藥給二爺試試？”

“這個好。”管事随着藥童去抓藥，臨行前還告知谷清泉一聲：“二當家，咱們今晚喝了藥好好睡一覺，明日什麼相思病相思紅啊全都忘了。”

也不知道谷清泉聽沒聽進去，管事隻知道再讓二當家這般折騰下去，大當家就要将二當家趕回玉川老家了。

當晚下起大雪，廂房燈火朦胧，唯獨谷清泉那間早早熄了燈。

谷清泉喝了安神的藥湯，這腦袋剛碰到枕頭就沉沉睡去，四肢像是浮在雲間，突然一下墜入深淵。

他模糊間敲了敲舊棠居的大門，裡面的人聽見後，似乎是笑着來開門。

門緩緩打開，瞧清楚那人的眉眼，谷清泉腦子清醒過來，他想要喚一聲“明月”，可怎麼都發不出聲來。

“你來了，我還以為你忘了跟我的約定，進來坐坐吧。”虞婵微微垂頭不看他，手指纏繞着青絲，似是在等他的一句回應。

他聽見自己說：“明月，我們還是站在這說吧。”

“怎麼，你是嫌棄我這屋簡陋？還是嫌棄我太過輕浮？”虞婵眉間閃過一絲愠色，擡頭睨了他一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不方便。”谷清泉此時此刻隻想給自己一嘴巴子。

虞婵似乎有些不高興：“有什麼不方便的，我這裡偏僻，沒什麼人會看見。你要是不想陪我，那就算了。”

“明月。”他心急如焚跨進門拽住她的手腕。

虞婵眼角挂着淚，她微微壓下眉梢，咬着下唇，語氣略帶委屈：“明明都說好了的，你不想來我也沒逼你來。你來了又說不進來，杵在門口久了平白叫人看見了，你要又怪我。”

他輕輕俯下身，吻上她的眼角。

谷清泉隻覺得心裡發酸，還帶着陣陣痛楚，他試圖抽離出來，但都無濟于事。

大門在此刻緩緩關上，狹窄的空隙裡隻見兩道人影重合在一起。

庭院裡新栽的海棠正含苞待放，一枚白玉靜靜地躺在土裡，默默注視着這一切。

衣衫散落，從花廊到裡屋，從青階到書房卧榻。

虞婵笑吟吟地勾住某人的脖頸，眼神迷離，大罵他：“哼，還讀書人，我呸。”

谷清泉想沒有多想，将她摟進懷中，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咒罵化作幾聲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