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殘留思念《冒險譚26》

幽藍的光在頭頂流淌，如同水晶碎片溶解在海水裡，形成半透明的穹頂。

鐘表殘骸漂浮在四周，表盤裂開，青銅外殼爬滿蛛網般的紋路。

指針卡進珊瑚縫隙，齒輪的缺口不斷滲出熒光，凝成光珠，一顆接一顆沉入黑暗。

尤裡烏斯正在經曆另一個人的人生。身體不斷下沉，視野逐漸模糊——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非常喜歡神明的少女。

她日複一日祈禱，渴望與神明相遇，也想成為神明與之并肩。

某一天，她終于見到了神明。

從那以後，她每天思念神明、每天祈禱，想與神明再次相遇。

但最終卻沒能實現願望。

她滿溢的思念與願望，直至死亡仍未消散。生成了一團漆黑的未知。

她強烈的思念與願望纏繞在神明身上。

神明憐憫她，讓她沉眠。可自己卻被她的思念與願望束縛侵染，最終堕落。

神明在少女身旁留戀不肯離去。

烏雲蓄滿雨水，迷霧籠罩深夜，神明的目光穿透一切。

似有所感，夢中的少女忽然睜開了雙眼。

少女的眼瞳中映出了淡紫色發絲、金黃色眼眸的人——尤裡烏斯，也看着面前的少女。

迷霧漸漸散去，少女的輪廓在水光中逐漸凝聚。和雷德相似的火紅長發如海藻般舞動，湛藍的眼眸比最清澈的海水還要透亮。她對他展露笑顔，那笑容美得讓人心顫。

"阿德爾海特...？"尤裡烏斯瞳孔一縮。這不可能，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尤裡烏斯！"

一道聲音如同言靈，照亮他的心房。那熟悉的嗓音讓他的心髒猛地一跳。

雷德？

尤裡烏斯朝聲音看去。雷德正向他俯沖，滿臉焦急，拼命伸長手臂想要抓住他。尤裡烏斯下意識伸出手回應，這才驚覺是他自己正仰望上方。

尤裡烏斯掙紮擺動四肢，束縛他的水流從指縫間急速掠過，耳邊隻剩下他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失去意識前，雷德竭盡全力伸出的手臂，與他最終錯過的指尖，曆曆在目。

必須快點回去。那家夥一定急瘋了。魚群擦過他的皮膚，鱗片冰涼。二人指尖近在咫尺就要相碰——

“尤裡烏斯！”一道熟悉的聲音擾亂水體，畫面突然扭曲。尤裡烏斯瞪大眼睛。

眼前的雷德眨眼間變成了另一個人。紅發如火，藍眸似海。音色卻明顯不同。

"萊茵哈魯特？！"

尤裡烏斯猛然睜開眼徹底從迷夢中清醒。

他劇烈咳嗽，一串氣泡從口中溢出。

"尤裡烏斯！太好了你沒事..."

夢中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尤裡烏斯渾身一僵。

萊茵哈魯特？！他怎麼會——尤裡烏斯瞳孔在昏暗的海水中驟然收縮。

幾步之遙的黑暗中，隐約可見一道修長的身影。輪廓熟悉得令人心悸。似乎真的是萊茵哈魯特。

"擅自闖入未知領域......"萊茵哈魯特的聲音起初帶着一絲顫抖，很快沉穩下來。

海水随他的語調變得凝重。

"尤裡烏斯，你清楚這有多危險嗎？"

他每咬一個字，尤裡烏斯的手指就不自覺地收緊，直攥得掌心發疼。

即使看不清表情，尤裡烏斯也能想象他說話時緊蹙的眉頭。

别說了。别說了。别說了别說了别說了。

尤裡烏斯害怕從他口中聽到關切之語。如果是一度已經忘記的關系，何必再想起來。

現在的他，早已是追随雷德的“尤裡”，而非那個仰望神明的最優騎士尤裡烏斯！

他不想被萊茵哈魯特看見。

尤裡烏斯無法忍受萊茵哈魯特的目光。

"我以為......"萊茵哈魯特的聲音突然哽住。

如一團即将熄滅的火焰，默默無語。他仿佛真的讀懂了尤裡烏斯的心思，始終停留在那片黑暗裡，沒有靠近一步。

沉默蔓延。

感受到對方克制的距離，尤裡烏斯緊繃的肩膀終于松懈些許。

海水輕柔地托着他的身體，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重。

就這樣，保持距離就好。就這樣，别過來。

尤裡烏斯松了一口氣。

萊茵哈魯特為何願意乖乖停駐在那片黑暗裡？現在，尤裡烏斯壓根不想去深究。光是抑制内心深處的渴望已經耗盡心神。尤裡烏斯深知，這是無可辯駁的逃避。

但那又如何？

我不喜歡——那日為求得鬼神一命，尤裡烏斯如此對雷德坦白。他認為自己現在也依然。

尤裡烏斯松開掌心，無視血色飄散在水中。

雷德現在一定在找我。

盡管以雷德的實力，根本無需擔憂。一想到他可能正四處搜尋自己，尤裡烏斯的心髒就像被無形的手攥緊，焦躁感油然而生。

得盡快回去。

他移開視線，不再看萊茵哈魯特，低頭望向懷中。

一顆散發着柔和白光的大珍珠，正靜靜躺在他胸前。

原來是你在夢裡溫暖我嗎？

珍珠的光暈映着尤裡烏斯的臉，夢境殘影再度浮現——那個思慕神明，為此瘋狂的少女，就像過去的自己。

少年時代的尤裡烏斯，曾經為了僅有幾面之緣的少女阿德爾海特，自願拼盡生命來保護。

十歲的尤裡烏斯第一次見到萊茵哈魯特時，對方八歲。目睹那道小小身影展露的覺悟，當時尤裡烏斯在心中下定決心——

失去親生父母，被收養的尤裡烏斯，誓要成為超越尤克裡烏斯家主的存在。

尤裡烏斯要成為最優騎士。

回應親生父母、約書亞、養父的期待。去成為“某個理想中的存在”。

他一直忍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