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這事牽涉她遭人污蔑,印象深刻,林清玥怕是早就忘幹淨了,确實是她理虧在先,林清玥隻得隐約其辭道:“這不是事出有因嗎,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吧。”
楚明愈并未與她争辯什麼,而是接着說道:“人間的上巳節,你騙為師在菀靈峰閉關修煉,卻偷偷跑到了巫烨城中吃喝玩樂。”
林清玥:“……”
楚明愈好似藏有一肚子的苦水,他又道:“同一年的元宵節,為師特意叫人送來湯團,親自下廚,可你興起貪玩,忘了時辰,直到第二日才想起來,晾了為師一整晚。在蒼槐派的山腳下,你因瞧不慣别人的作派,便打着為師的名号恐吓對方,四處招搖撞騙,害得為師與玄昱派的掌門打了兩天兩夜……”
林清玥可謂貴人多忘事,對從前做的糗事已經忘記大半,要不是楚明愈挨個回溯,她能一直錯認為前世的自己,也算一派“清流”,不過這些小事,她的師尊居然還記得這麼清楚,當真小氣。
見楚明愈沒有要閉口的意思,林清玥連忙打住道:“我錯了,徒兒知錯,往後咱們一别兩寬,我再也不會在師尊面前礙眼讨人嫌,我發誓。”
林清玥勾起手指,态度誠懇,畢竟她真真切切坑過楚明愈很多次,造孽也罷,找死也罷,她都認。
但楚明愈逆着光,臉上的輪廓變得愈加朦胧,那張脫俗的面貌不知何時悄悄埋進了陰暗裡,叫人怎麼都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礙于周遭黯淡,林清玥就隻能瞧見楚明愈發白的手指,緊緊地握着床頭的帷幔。
過去許久,不作聲響的楚明愈再次平白無故說起:“百年前,為師在仙門百家之前,以自己的名譽,為你擔保,可你卻說叛變就叛變,令為師聲望受損。”
林清玥聽着這清冷的聲音,心也找不着邊,她的師尊從來不在乎什麼聲名,此話定有貓膩。
果不其然,楚明愈又補了一句:“所以徒兒以前對為師真的很不好,甚至很差。”
這莫非是在向她讨要說法,林清玥腦中一想,辯解道:“事已至此,隻怪我年少時頑劣不懂事,若師尊介懷,徒兒道歉便是,等出去了我立刻就走。”
楚明愈稍顯激越,趕忙搖頭:“我不是要你道歉,也不是要你走……”
然而他還沒有說完,林清玥也沒能聽清,幻境便發生了變化。
眼前的景緻瞬間消失,随後成了一片虛無,隻剩林清玥身披嫁衣,獨自站在模糊混沌的天地間,她耳邊霍然響起了一道婦女虛弱的聲音。
“快躲起來。”
林清玥不知身處何方,此地舉頭不見皓月,低頭也難見路途,她的軀體就像被什麼東西拖曳着,無意識地想找地方藏起來,可晃過一眼,周圍一覽無餘,根本沒有隐匿之所。
忽然,那缥缈的響聲再一次傳入她的耳裡:“跑啊……”
林清玥轉了半圈,揮舞着衣袖,眨眼間一幅屍橫遍野的畫面闖入眼簾,村落裡屋脊坍圮,四處烽煙滾滾,燃着不明的火焰,她腳底踩着鮮血,身上的紅嫁衣與周邊渾然一體,林清玥迅速掃過,最終視線停在了一位婦女頭上。
這女子的下半身被塌陷的房梁柱死死壓着,全身血肉模糊,還有半截劍刃插在胸口,滲出的熱血沿着劍身滴落,不論顔色,硬是在地上形成了一灘泛着漣漪的水窪。
而方才說話的正是此人,林清玥盯着她問:“我為何要跑?”
女子命若懸絲,獰笑道:“為了活命,你一定會跑,然後抛棄所有人,所有。”
女子的情緒登時激切,這話就像詛咒一般透着森寒。
林清玥無端覺得頭暈眼花,耳邊嗡嗡作響,眸中的視線也逐漸恍惚,在閉眼的前一刻,她似乎看見一道雪白的身影,在不遠處的廢墟之上,仿佛山水間的一葉孤舟,正一點點融入那陰鸷的畫裡,林清玥想伸手去抓,卻如鏡面映像,撈了個空。
這裡是林清玥無數噩夢的盡頭,清晰的,模糊的回憶,相互交疊,随着歲月越發久遠,她已然記不清許多細微處,就猶如剛剛那抹銀白的殘影,不知道是幻境編織的,還是原本就有。
從最初的造物,到擾亂人的心神,越靠近幻境運作的中樞,林清玥體内的邪念便越加躁動。
而光澤之外,有人正在踏足這片詭異的虛境,林清玥眼前的景象一變再變,又成了一望無際的渾沌,她站在明處,凝視着傳來腳步聲的黑夜。
一道幽冷的人語赫然響起:“你就是邪神林清玥?”
順着聲音尋去,在光輝的交界處,突然冒出一個披着黑袍的男子,他戴着傩神面具,瞧不清真容,隻顯露着一雙眸色猩紅的眼睛,不懷好意地注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