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登上了一艘大船,船随着輕柔起伏的波浪微微晃動,風吹着,明亮的陽光撒下來,鋪滿整個甲闆。
他悠閑地躺在甲闆上,手邊就是美酒瓜果,他吃飽了,飲夠了,摸着肚子打了個飽嗝,何等惬意。
可是吃飽喝足後,他忽然又覺得無比空虛。
太安靜了,除了海浪的聲音,聽不見其他。
陸小鳳焦躁起來,忽然覺得甲闆躺起來并沒有那麼舒服,天上的太陽也變得有些晃眼。
他陷入了不知名的焦慮中。
應該有個人的,有什麼人在這裡陪一陪我就好了。
他這麼想着,身邊真的多了一個人。
陸小鳳看見他,頓時又驚又喜:“花滿樓,你怎麼在這裡?”
花滿樓沒有回答,隻伸手從果盤裡拈起一粒葡萄。
他将葡萄仔仔細細剝好,淺紫色的汁液溢出果肉,順着他的指尖劃過手腕,流進寬大潔白的袍袖裡,他卻渾不在意。
陸小鳳呆看着他的手腕,看着葡萄汁液在上面畫出的蜿蜒的曲線。
接着,那隻手将剝好的葡萄遞過來,喂到陸小鳳的唇邊。
陸小鳳心口發熱,竟霎時起了狂思。
他把住那隻手,将那粒晶瑩剔透的果肉囫囵吞了,順勢去吮那手指,然後是手腕、手臂,最後将臉埋進那柔軟的袍袖裡,誓要追遍那漿果殘留的遺絲,把絲縷的甜咂進肚裡。
這麼做的同時,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奇怪,很過分,但是花滿樓太縱容他了,至始至終沒有責怪他。
“花滿樓,你……”
陸小鳳正沉迷在這怪誕而奇妙的夢境裡,忽然一個大浪打來,他身下的大船開始劇烈颠簸,原本的平緩舒适消散無蹤,陸小鳳忍不住皺起眉頭,感覺自己的胃開始翻湧。
他在這極度難受的感覺中蘇醒過來,看見的是一片飛速晃動的紅,他還想看仔細一些,卻被沙子迷了眼睛。
陸小鳳花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自己原來是被人臉朝下,架在了駱駝的兩個駝峰之間。
此刻天已将黑,沙丘被暗淡的紅色天光映照着,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色澤,駱駝正在奔跑,難怪如此颠簸。
陸小鳳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手腳,找回了一些對身體的掌控感,他正準備想辦法換個舒服一些的姿勢,駱駝卻突然停了下來。
“哎呀呀,你醒了。”
他聽見有人叫了一聲,那聲音似乎有些耳熟。陸小鳳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說話之人的臉。
這張臉沒什麼特色,扔在人堆裡很難引起注意,也很難被人記住,好在陸小鳳不久之前才見過這張臉一次,他很快便認出來,這竟然是客棧裡那個奇怪的陌生人。
那人幾步走上前,将陸小鳳從駱駝上攙下來。
腳一沾地,陸小鳳發現自己的兩腿還是虛浮得很,好在旁邊這人十分貼心,穩穩地撐着,沒有讓他倒到地上去。
“……你到底是什麼人?”陸小鳳猛然想起什麼,連忙問了一個他眼下更關心的問題,“是你救了我?”
好在這人立刻否認道:“不是我,救你的另有其人。”
這人說完,突然笑了笑,接着道:“幸好不是我過去救你的,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陸小鳳,渴急了竟會……啧啧。”
他意味不明地笑起來,啧啧歎個不停,原先身上還有幾分神秘之感,此刻全然消散不見了。歎了一陣,他才道:“我叫杜奕人。”
這句話一出口,陸小鳳立刻繃直了身體,渾身都僵硬起來。
杜奕人顯然感受到了,笑道:“我知道,我想必也在你們的名單之上吧?你不用擔心,雖然你們是來殺我的,但我并不想與你為敵,甚至,還想和你交個朋友。”
陸小鳳道:“這話聽起來,好像很難讓人相信。”
杜奕人道:“信不信也不打緊,你隻需知道,我并不想殺你,如果我想,你昏迷的這段時間,我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動手。”
陸小鳳歎了一口氣,道:“你要是想殺我,現在也還是有機會的,但在那之前,我還想問一問你,他在哪?”
杜奕人道:“他是誰?”
陸小鳳道:“救我的人。”
杜奕人道:“哦,他已經先走一步了。”
陸小鳳失聲道:“先走一步?他去哪兒了?”
杜奕人道:“黃沙城。”
陸小鳳感到奇怪:“他一個人,自己去了黃沙城?”
杜奕人道:“你用不着發急,因為你此刻,也已到了黃沙城内。”
陸小鳳一愣,先前因暮色濃重、沙塵彌漫,他并未看清周圍的環境,此刻舉目四望,仔細去看,發現周遭真的大不相同了。
腳下不再是松散的黃沙,而是平整緊實的道路,不遠處能看見一座房子,像是間破敗的廟宇。
杜奕人一邊攙扶着陸小鳳朝那所房子走去,一邊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們是如何進城來的?”
陸小鳳道:“不錯,我是很疑惑,聽說入城很是困難。”
杜奕人道:“入城的确困難,但隻要有訓練好的駱駝,再學會控制駱駝的口令,便也不難了。”
陸小鳳道:“得到那些駱駝,豈非同樣很困難。”
杜奕人道:“的确很困難,但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隻要有足夠多的錢,很多困難都算不上是困難。”
陸小鳳沉默了,倒不是因為杜奕人的财大氣粗,而是因為他走進了那所破房子的大門,看見了花滿樓。
花滿樓站在那裡,身上穿了件灰白的素麻衣衫。除了家裡給他裁好的衣服,他平日裡一向更愛這般樸素的穿着,也是這樣整齊幹淨。奔波到這種地方來,他身上竟然還是很幹淨。
花滿樓已聽到了他們進來的聲音,微笑道:“陸兄,杜兄,你們來了。”
杜奕人道:“你們老友見面,想必有很多話要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