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意敲完聽見後排桌椅挪動的聲音才後知後覺不妙,按照姚舒等人的小道消息,他現在相當于拍了老虎屁股。
他舉着那根筆,宛如自由女神像,呆呆地看着時有妄眉心那一點紅印,像女子畫皮額間一點花黃一般豔麗,讓人見了就挪不開眼。
——“冥頑不靈,劣迹斑斑!”
——“你被他欺負、被他打死都沒人管!”
時有妄的目光又冷又深,這樣盯着人看時仿佛是蛇吐着信子盯着獵物一般可怖。
六名同學:“……”完蛋了,Bug要被制裁了,時大佛現在一定超生氣啊啊啊——
樂意被他盯得也有些不自在:“是我敲疼你了嗎?”
時有妄的視線在他臉上停了三秒,最後風輕雲淡地移開了,低聲道:“沒有。……再教我一次吧,麻煩你了。”
六名同學:“!!!”
他們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中看見了驚恐與迷惑。
怎麼回事?時大佛放下屠刀了嗎??
樂意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出來。
謠言仿佛是固有的玻璃,如今不攻自破、片片剝離,砸個稀碎。
他在碎玻璃上看着時有妄。
而衆人皆在玻璃以下。
樂意欣然答應,又給時有妄講了一遍。
然後第二節晚自習時反過來,時有妄給他講英語。
“……”幹勁不是很足。
樂意雙臂交疊趴在桌子上,恹恹地看着時有妄單手翻開一本嶄新的英語習題。
那隻手的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指骨根根分明,蒼白的皮膚下透出青紫的血管。
然後這隻手捏起筆戳了戳他的肩膀。
時有妄說:“坐起來。”
樂意悲哀地長歎一聲,忽然頓住:“這些你是不是也沒做過啊?你看上面都沒有字。”
“正好送你。”
時有妄翻開一篇閱讀,用筆尖敲了一下:“沒做過我也能講。……看題吧。”
樂意:“?”聽聽這是人話嗎?
他磨着牙說:“我懷疑你在侮辱我,并且我有證據。”
“做題。”
時有妄雖然面上沒什麼表情,說話語氣也并不兇,舉手投足矜持中透着優雅,但莫名其妙就是讓人望而生畏。
樂意有些發蔫,誠懇地對這位優雅又傲慢的大少爺說:“時哥,我真的不太會,你不要對我抱有希望,下次我就算考不好,老師也不會罵你,你别害怕。”
“……”
時有妄聞言仍一言不發,隻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目光相當淡然,漫不經心地用筆尖敲一敲練習冊。
樂意:“……”
救命啊。
他長歎一口氣,認命似的趴到書前。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他終于試探性地盯着時有妄:
“第一題選C。”
“講出來。”
樂意沉默了幾秒,露出一副刑場赴會的表情,說:“你相信直覺嗎?相信一見鐘情嗎?”
“……”
時有妄聽了這話,非但沒有發怒,反而清淡地勾了下唇角。
時有妄:“有時候信,但這有什麼關系?”
樂意:“我對這個答案一見鐘情。”
時有妄:“……”
他那抹寡淡的笑意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臉色冷得結冰,讓人懷疑他下一秒就能招來陰兵把這隻小鹌鹑拉出去砍了。
樂意莫名覺得脖子發涼,他趕忙在鍘刀落下前補了一句:“我重看,我重看。”
晚上七點二十之後,天已經全黑了,城市中的燈光過于明亮,反而襯得群星黯淡。
樂意把書包甩到肩上,渾身懶骨頭終于得以放松,步子吊兒郎當地踩着格子走。
他在時有妄身後晃晃悠悠,說:“時哥,下次補課咱倆換個教室吧?”
時有妄腳步不停,說:“為什麼?”
樂意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因為我總說話,影響别人不好……可以嗎?”
“……”
時有妄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隻是冷淡地一點頭,說:“可以。”
夜晚的風有些涼,樂意搓了搓校服外套包裹着的手臂說:“那咱倆加個好友吧?到時候方便聯系。”
時有妄一言不發,從口袋裡摸出手機。
兩個人加上好友正好走到校門口。
樂意指一指另一邊,說:“我家住這邊。順路嗎?”
“樂意!”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馬路對面的一聲喊。
蕭嚴站在另一邊,面色不善地抱着雙臂,視線冷冷地投過來。
往常确實也是他們兩個放學一起走的,蕭嚴出現在這裡并不奇怪。
時有妄站在路燈下,昏黃的光影沉進他的眼底,又冷又深,燈光下他的表情有些難以分辨,沉默半晌,他終于搖了搖頭說:“……不順路。”
“好吧。”
樂意有些遺憾地聳了聳肩,很快又笑了起來:“那我回去找你聊天,拜拜!”
“再見。”
時有妄疏離地點了下頭。
少年如同一隻毛絨絨的小狐狸,笑嘻嘻地站到别人身邊,不老實的尾巴還要在身後一甩一甩,撩撥得人心頭發癢。
“你在教室裡幹嘛了這麼久,我等你了好長時間——”
“我收拾東西慢嘛,對不起對不起,我等下請你吃關東煮好啦。”
巷弄的路燈半死不活地亮着,慘白地落在少年身上,他身後拖着長長的、畸形的影子,如同暗中保護他的那隻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