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着,沒有痛覺,沒有視覺,隻有聽覺還在工作,大腦吃力地為他處理外界的信息。
他聽到個十分蒼老的聲音,憑此推測,說話者六七十歲,大抵有縷山羊胡,可能還戴幅圓框眼鏡,眼睛裡沉澱着歲月的智慧:“将軍多日勞苦,備受摧折,又遭人下毒,情況實在不妙,大帥,您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原來是位醫生,而且我快死了。他想:我是誰?
另有個年輕男人哽咽着說:“我明白。隻求先生全力醫治。”
這又是誰?是我的家屬?他和我感情一定很深,聽起來非常舍不得我。他很想偷來半秒視覺,看看這個人。
“啪!”
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扇下來,直接把喬宥從夢境扇回了現實。
他痛苦地捂着被打腫的屁股翻身,撐着胳膊看床前的老太太:“幹嘛打我!”
“誰允許你提前過來的?”老太太揪住他耳朵,又在他屁股上扇了三巴掌,“你要氣死我了。你瞧瞧你,多大?淨跟你爸媽學這個。哪天我也要教訓教訓他們,上梁不正下梁歪。”
喬宥疼得呲牙咧嘴,來回翻騰才躲過老太太魔爪,他滾下床,跑到客廳裡喊:“我不就逃了個課嗎!我中午有點發燒,想着睡會兒再回學校,哪知道一覺睡到現在。”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好在是不燙了。”
老太太一愣,疑惑地走近他:“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這是我家。”喬宥理直氣壯地說,“我餓了,我要吃炒雞蛋。”
老太太挨着他坐下:“你現在多大?”
“十六啊?兩個月前才過的生日,姥姥你忘啦?”
老太太扳着他腦袋讓他看鏡子裡的自己:“你至少少報了一半。”
喬宥目瞪口呆。鏡子裡的人五官俨然是他,隻是似乎長開了些許,也瘦了很多,下颚線條分明,眼角眉梢裡顯露出銳氣。被磨去的嬰兒肥帶走了年少的稚氣,卻沒有帶走朝氣和沖勁,鏡子裡的人微笑,分明擁有着堅毅沉穩的勃勃野心。
喬宥震驚:“你給我打生長激素了?”
外婆搖頭:“孩子我不認為我這個時代有這個東西。”
“那我為什麼變這樣了?”喬宥站起來,比對着周圍物什确定自己的身高,“我長大了,也長高了。”
外婆拽着他坐回自己身邊:“宥宥,你現在隻有十六歲以前的記憶是嗎?”
喬宥哭喪着臉:“我怎麼可能有十六歲以後的記憶啊我一共就活了十六歲。”
“噓!呸呸呸。”外婆迅速地敲了三下木頭,雖然死人沒必要避諱了,但面對喬宥她還是本能地想求個吉利,“送你來的時候,鬼差沒和你說嗎?”
“什麼鬼差?誰送我來?姥姥你什麼時候開始信這些了?都是封建迷信,要不得。”
外婆撇撇嘴:“如果你願意的話叫他們地府辦事員也可以。Anyway,你現在堅定認為自己是十六歲的小孩,并且不知道自己真正身處何方,對嗎?”
喬宥點頭。
“好,那我告訴你。”外婆握住他的手,“你死了。這裡是地府。”
胸口一陣刺痛,渾身血液仿佛逆流,喬宥瞬間陷進黑暗。
他聽見一個姑娘的聲音:“桦哥,你去歇歇吧,就算睡個兩三小時也好,你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這裡我看着宥哥,有什麼消息我立刻叫醒你,好不好?”
“如果他最終平安無事,我熬幾天無所謂。如果他沒能挺過來,我守着他的時間就過一秒少一秒。”他的家屬十指相扣包着他的右手,将他微涼的食指指節抵在自己額頭,“他還活着,我想多和他待一會兒。”
喬宥猛地睜眼,又看見了外婆。
外婆正滿臉擔憂地掐他的人中:“萬幸,重啟成功了。”
“姥姥,”喬宥呆呆地流下眼淚,“我死了?我怎麼死的?我才十六歲,我怎麼就死了?”
外婆抱住他,使勁搓他的背:“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宥宥别怕,姥姥在呢。你告訴姥姥,剛剛你昏過去時經曆了什麼?”
“聽見有醫生搶救我,有我的家屬看護我。我可能是将軍,我的家屬是大帥,有人管他叫‘桦哥’。”喬宥頓住,面露驚恐,難道是聞桦?他居然能當大帥?他爹也真放心啊把那麼大的家業交給他。
外婆松開他,沉吟半晌:“你的情況很特殊,我估計你是半隻腳踏進鬼門關,沒完全死。”
喬宥精神一振:“此話怎講?”
“人死之後,靈魂會回歸地府辦理入境手續,你要遷移你的記憶,你的戶口,選擇你想停留的時空,再由鬼差送你進去。但你,明顯不是經由正規渠道進來的,你的記憶不全,也沒有鬼差引領,平白無故出現在床上,一半意識還停留在人間,接收着人間的訊息。如果我沒猜錯,你是處于瀕死狀态,且有微渺的救活的可能。”
“如果我被救活了呢?”
“你會離開這裡,返回人間。”
“如果……我死了呢?”
“你會自動進入地府辦事處,走正規流程留在地府。”
“我能做什麼?”
“等待。”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喬宥盤腿上沙發,歪腦袋想了半晌,“我爸我媽呢?”
秦桉在鏡子中比對自己和喬宥的臉:“我現在隻比我的兒子大十歲。”
喬九确站在一旁,聞言也俯身入鏡:“我隻比他大五歲。要了命,我們快成同輩人了。”他回頭看了看喬宥眼邊的細紋,“說實在的,你比銀幕裡看起來粗糙些。”
“你胡說八道。”秦桉反駁,“沒見你保養得多好。”
喬宥無奈:“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