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抱着手,坐在吧台前發呆,聽到聲音,她擡頭。
對上一雙安靜的茶色眼睛。
小桃伸手指了指不遠處靠窗的位置,嘴巴一張一合,用口型說:“她來了。”
芮聆側目去看,窗邊坐了個女人——穿着白色毛衣,灰色的羊毛長褲,柔軟的燈光勾勒她的身形線條,如同素描一般。
正不緊不慢地攪動手裡的咖啡杯。
那女人雙手依舊冰冷,指關節泛着白,直到溫暖從天而降,被另一雙溫暖的小手緊握,停住了動作,她片刻失神,擡眼看。
和芮聆視線對上。
女人不同于剛才的平靜,快速紅了眼眶,她調整起伏的呼吸,試圖掩蓋情緒,顫抖的鼻音卻出賣了她:
“小聆。”
芮聆有一瞬間的僵住,但還是平穩下來,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背。
眼前的女人有四五十歲,她的臉,她的手,皮膚還是白皙甚至光滑的,絲毫不顯衰老。氣質優雅,一身精緻,顯示着一種雍容華貴的氣度。
也許有些不可思議,她是芮聆暑假轉來帝都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一個儀态萬方的女人,卻從不透露真實姓名。
“Eleanor。”芮聆依舊這麼稱呼她。“他又打你了?”
不仔細看很難發現,女人長袖毛衣下的手腕上,一道醒目的淤青,泛着紫,顯然新傷,還帶着血絲。
Eleanor身體緊繃着,拳頭緊握,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嘴唇微微顫動,想要說些什麼,又咽了回去。
像支亭亭玉立的花被風凋零。
毋庸置疑,Eleanor 有個喪心病狂的丈夫,富太太的生活不止有享受不完的窮奢極侈,還有毫無預示落在身上的拳頭和痛苦的求饒。
像拿着把破傘遮雨,還不如淋雨。
芮聆不止一次勸過,讓她離婚,讓她找回自己,過好屬于她的生活。
她拒絕,也不止一次。
她有難言之隐,卻絕口不提為了什麼,隻是默默承受,暴力的枷鎖。
而芮聆能做的,隻有一次次給予擁抱和治愈。
咖啡廳裡,兩個身影,緊緊依偎,溫暖着心底。
這一刻,女人間不再是隻有與生俱來的敵意、嫉妒、互虐與猜忌。
她們更像是依附、纏繞而不斷接力生長的兩根藤蔓,将對方濃重地刻進了自己的生命裡。
女性友誼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階段,即從另一個人身上汲取力量。
——
次日,天晴了,陽光從密密層層的枝葉間透射下來,地上印滿銅錢大的粼粼光斑。
蒼涼雨天,好像在好久之前。
芮聆站在鏡子前,将銘牌别在襯衫上,長發過肩,那雙眼睛溫潤柔和,窗外照射進光來,在浮動的塵埃中,她勉強扯了抹笑。
接着随手順了袋昨天做的餅幹,匆匆地收拾好書包出門。在走出家門時,李叔早已候在門外。
接送的車換了一輛,變成了勞斯萊斯幻影。
昨天芮聆提出要換一輛車,大概被誤解了意思,覺得不夠高調。
她無奈上車,最後隻停在學校附近一百多米處,自己便下車走路進去。
芮聆做事一向謹慎低調,不靠豪車顯示家境,不靠背景強入譽禮。
本人卻行事果斷,愛恨分明。
芮聆步行到教室,幾乎是踩着早讀鈴聲坐下,教室鬧哄哄一片。
男生們邊說話邊拍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一陣嘈雜,幾隻紙飛機在中間飛來飛去,弄亂了女生們新做的發型,惹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女生們聚衆,舉着鏡子睜大眼,在刷睫毛,表情有些微妙,說話聲音壓得極低。
說不上來的氛圍,同平靜的湖面一般。
隻等一顆隕石降落,濺起巨大水花。
芮聆收拾好書本,正準備趴在桌上淺睡,焦千池回頭看她,眼睛染了抹情緒:“出事了。”
“怎麼了?”芮聆支起身來,眼神疑惑。
同桌一向冷靜自持,鮮少有剛才的嚴肅感,在班上奇怪的氛圍加持下,一股寒流悄無聲息地侵襲着每一個角落,讓人不寒而栗。
焦千池靠得近了些,聲量小了一倍:“餘茉告白郃擇零了,讓祁竹笙知道了。”
陌生名字,應該是沒認識到的同班同學。
“有什麼後果嗎?”芮聆不解。
暗戀告白是高中的常事,何況面對天之驕子這樣的男生,難免心生愛慕。主動表白,也是勇氣使然,不應該鼓勵?
焦千池搖頭了,隻留下一句:
“學生會要來檢查儀容儀表了。”
喧鬧聲停下,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陽光從前門投射進來,腳步聲在空曠教室内回響。
溫度低了幾分,四周像在縮小。
進來了幾個人,揚着下巴,傲得很。
中間為首的,學生會長——祁竹笙。
烏黑的頭發柔順地搭在肩頭,小鵝蛋臉,睫毛輕短,眼尾勾着一條淡淡的弧線,很文氣。
帶着盛氣淩人的架勢。
祁竹笙抱着臂,走到衆人面前,幾個巴結的女生熟絡地沖她招手,她點了點頭,表示回應,笑得很假。
沒有一個人看學生們的穿着打扮,像有目标,徑直走到第二排。
從芮聆視角看過去,是有個短發女孩,一直埋着頭,閉口無言。
應該是焦千池口中的餘茉。
周圍的人低聲交談着,話語卻像是遙遠的噪音,無法打破這股幾乎可以觸摸得到的沉默和壓抑。
祁竹笙在第二排站定,眼睛裡有束利光,從頭到腳掃視着餘茉。
身後的跟班發出冷哼聲,居高臨下俯視她,像要把她盯穿。
那女孩依舊埋頭,肩膀微不可查的顫抖。
對上祁竹笙,她毫無勝算。
祁竹笙是人人追捧的女神,加上雄厚的家庭背景,任誰都忌憚三分。
她漂亮,成績好,有個是校董兒子的未婚夫,高中這兩年,給郃擇零表白的女生不在少數,卻從沒被正面拒絕,有個強勢的未婚妻橫在這,完全自讨苦吃,可總有人上去撞南牆。
畢竟那可是郃擇零。
隻要站在那,不缺花團為他錦簇。
芮聆抱手,隔着半個班,和祁竹笙對視上,戰場無聲,也沒硝煙,容貌是武器。
強大的氣流籠罩,是烈火,也是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