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咖啡還沒有喝完。”
“那走吧。”
餘靜初不妨他這麼說,扭頭看他,婚姻人生大事,她當然要矜持,但商柘希淡淡的,仿佛試婚紗的邀請也是輕飄飄說出來的。
或者說,又在欲擒故縱。
餘靜初盤算了一下,心生一計,挽男人的手,笑說:“等回了北京,我想在生日會把你介紹給朋友和爸爸。你現在做的企劃,他在工作上可以給你資金的支持。”
商柘希說:“是不是太早了?”
“嗯?”
“資金問題,我自己可以解決。”
餘靜初說:“那我也要把你介紹給他。我來上海,可是瞞着他的。如果他知道了,一定要罵我,如果他敢罵你,我擋在前面。”
“不好。”
“怎麼?”
“如果讓你受了委屈,是我沒用。我永遠不想看你傷心。”
熱戀中的人,大抵是這樣,任何一句話都當做誓言來聽。餘靜初一隻手抱他,仰頭說:“我都把自己交給你了,一點也不早。”
商柘希說:“那還不肯穿一下婚紗給我看嗎?”
餘靜初說:“誰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我可記得前車之鑒。”
鏡子照出兩人并肩的身影,在如雲的婚紗裡,四下無人。商柘希彎一彎身,貼近了她的臉,語氣仿佛蠱惑,“什麼前車之鑒?”
“你的前女友。”
商柘希彎唇笑一下,笑意很淺,映在冰雪一樣的鏡子,卻帶點冷笑的意思。餘靜初細聲說:“你為了我甩她的時候,可是好狠的心。”
“你當然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
“如果有哪一個女人可以拿捏我,一定是我心甘情願。”
商柘希一雙漆黑的眼珠瞅着她,很專注似的,仿佛很有感情。
“我是嗎?”
餘靜初沒來得及問完,商柘希托着她的臉,主動吻了她。
氧氣一絲一絲抽幹,餘靜初沉迷于這個吻,欲望的滋味,仿佛是在婚禮上,蒙在潔白頭紗裡一樣的吻。
商柘希吻得用力,依舊睜着眼睛,看遠處虛無的新娘。
那一面靜靜垂下的白紗。
商柘希跟如棠在歐洲旅行過多次,陪他逛過大大小小的博物館。如棠對雕塑産生了濃厚的興趣之後,别人逛景點,他們跑到教堂、郊外,去看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樣子。
有一次,他們在紐芬蘭看到那一尊鼎鼎大名的《蒙着面紗的處女》。聖母瑪利亞的半身像,垂眼的少女,蒙在薄霧一樣的白紗中。
才十四歲的如棠走出教堂之後,穿着牛角扣大衣,步行走在落葉紛飛的小路上,如棠興奮又苦惱說:“怎麼做到的,這樣的傑作是怎麼做到的?太美了。”
商柘希看他的臉,如棠交扣着戴毛線手套的手,像祈禱的少女一樣。他的眼睛閃着光,惆怅,又愛憐,滿心都是那一尊雕像,仿佛愛上了大理石中的少女。
當時,如棠已經跟雕塑老師學習了一年,基礎功很紮實。如棠回到家,立刻投入了極大的熱情,用來鑽研雕刻面紗的技巧。
有一天,商柘希買了蘋果,打開小工作室的門一看,如棠披一件新娘的白色頭紗,一邊看鏡子,一邊低頭捏手裡的泥巴。
商柘希沒立刻驚動他,仿佛自己一開口,那個小小的新娘會奔向他的未婚夫,再也不回頭。過了好一會兒,如棠一擡頭看到他,說:“啊,你來了。”
商柘希走近了,放下袋子。
如棠說:“你買了蘋果嗎?我正好想吃蘋果。哥哥。”
商柘希看他,正要掀起頭紗,手又停住了。如棠的目光純淨,太小的年紀,無欲也無求,白紗下的美麗面孔仰望着他。
聖經說,這是對天使和上帝的尊重。那一層白紗,保護新娘的貞潔。
小棠,會是永遠純潔的,幹淨的,不出嫁的新娘。
“指甲裡都是泥。”
“沒事,洗一下就幹淨了。”
“身上也是。”
“洗一下就幹淨了。真的。”
如棠自己掀開了頭紗,跑去洗指甲,在水龍頭下,洗了很久才洗幹淨。但如棠得意說:“我喜歡這個樣子。”
他喜歡,跟泥土、石頭、木頭打交道,他喜歡畫,喜歡樹,喜歡花。喜歡哥哥。
十四歲的如棠,吃商柘希手裡的蘋果,一口又一口,懶洋洋靠在他身上,語氣卻格外認真。
“哥哥,我要為你雕刻一個半身像,一個世紀之後,等我老了,死掉了,你也死掉了。但還有人看到你,記住你……說不定,還會愛上你。”
“我不需要他們的愛。”
“那我也要雕刻。”
“好。”
如棠在明亮的陽光中擡頭看他,認真的眼神,仿佛要深深記住他的面孔,為了用刀精準雕刻出他的輪廓。
“哥哥,你知不知道,米開朗琪羅有一句話,我在大理石中看見天使,于是我不停雕刻,直至使他自由。”
“哥哥。”
“我一直想讓你自由。”
商柘希做了一個夢,夢到他在昏暗又沉悶的走廊,包廂的門打開,灑下一道明亮的光束。他遠遠看着,被那一束光吸引,走到門前。
窄窄的門縫裡,一個女孩坐在男人的腿上,兩個人正在接吻,漂亮的長發滑下去,商柘希看到他鼻尖的輪廓。
有那麼一秒鐘,商柘希看清了他的臉。可是門在面前合上。
“如棠——”
商柘希睜開眼睛,撐手坐起來,身邊的女友睡得很沉,沒有反應。烏黑的頭發搭在前額上,眉眼遮在陰影裡,看起來陰沉不定,可因為年輕,俊得并不帶戾氣。
手心都是汗,商柘希看看自己的手,拿起手機打開相冊。可是太像了,商柘希翻如棠的照片,一張一張劃過去,一定要找到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