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忘了左骁怎麼回答的。
夜很深。
夏風太燥,蟬鳴太吵,心跳聲太猖狂。
少年人的沖動足以飛躍一切阻礙,像破碎的萬花筒,叮叮當當落了滿地,盛放出名為青春的花。
左骁或許解釋過——年齡不夠長相還嫩,拿不到感情劇本,一直在給前輩演兒子孫子,也可能莫名其妙呆在原地什麼都沒說。
秦書隻記得他雙手無處安放,愣愣地紮巴在她腰側,像電量耗盡的機器人。
也記得有些幹燥又很快柔軟的嘴唇。
那時,秦書确信自己品嘗到了世界上最軟的東西,後來發現,他的心更軟。
她聽他說過最狠的話,是在電話裡。
背景音很亂,少年壓抑着哭腔,吐出的每個字音都拼盡全力:“秦書,你玩我是嗎?”
秦書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說辭,任由沉默無限延長,直到左骁切斷通話前,留下失望透頂的結束語。
“别讓我再見到你。”
她稀裡糊塗地想,演戲和真實确實不一樣,左骁的情感穿透冰冷的機械,滲透進她的肺腑,竟是要把她撐開了似的。
七年一晃而過,昔日少年被時間磨平棱角,狠話失去它應有的效力。
左骁什麼都沒做,也無需做什麼。
秦書心虛,他隻要站在她面前,投來幾次晦暗不明的目光,說幾句不坦蕩的話,就惹得她良心難安。
恰在此時,窗外響起車笛聲。
秦書走到窗邊,認出保安亭旁的越野是左骁的,保安跟副駕的人交談了幾句,而後取了快遞折返回來,車子駛出大門。
車子消失在視野中,秦書回到辦公桌處理郵件。
其中兩封來自《TA的24小時》節目組,導演的措辭一次比一次誠懇,有種三顧茅廬的執着。
她索性撥通導演電話,得知他有心當面邀請左骁,順勢約他周末見面,邊吃邊聊。
導演恨不得今晚飛來雲興,趁着夜宵腦子不靈光把事定下,被秦書以“左骁近日檔期較滿”安撫住了。
敲定日期,秦書在日曆上做好标記。
等明天左骁簽了續約合同,再通知他也不遲。
處理完郵件,秦書去直播區巡視了一圈,又一次拓寬了知識面,心滿意足踩着夜色下班。
車子尚未啟動,秦書接到柯誠瑞的來電。
這人着實沒皮沒臉,礙于沒完全掌握他和秦英理的交易,她不得不捏着鼻子敷衍。
“你好,哪位?”
柯誠瑞尬笑兩聲,“文文,我是誠瑞,我們在機場交換過聯系方式的。”
秦書“哦”了一聲,“抱歉,沒存備注,還以為保險公司的呢,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我訂了新餐廳,想約你吃晚飯,上次是我安排的時間不好,這次你可一定要賞光,”不等秦書找托詞拒絕,柯誠瑞再次開口,“我在你公司外邊,你工作結束就出來,多晚我都等你。”
秦書知道今天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不想浪費時間,于是一口答應下來。
氣不過秦英理三番兩次洩露她的行蹤,幹脆安排人給他找點麻煩,省得一天到晚光盯着她,又在車裡磨蹭一會兒消了氣,才慢悠悠赴約。
柯誠瑞的車很好認,紅色拉法,停在一衆黑白色系中,騷包又輕浮。
秦書眉心一跳,懷疑他腦子和屁股長反了,明知道她開的是娛樂公司,還開這麼拉風的車,想拉她上頭條想瘋了。
也不知道他在這停了多久,一套車展圖都要出來了吧。
秦書向上扯了扯圍巾,在柯誠瑞下車刷存在感之前走到車邊,敲了敲車窗。
車門完全升起,後視鏡忽然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
秦書眯起眼躲避,昏黃路燈下,體型高大的越野宛如一頭蟄伏多時的野獸,在她看過去刹那,發出渾厚的低吼。
駕駛位窗戶半開,冷風灌進去,吹動頭發往一側偏,男人絲毫不受影響,手肘撐着窗框,嘴裡咬支沒點燃的香煙,直勾勾看過來。
秦書心頭一緊,不是早就離開了?
柯誠瑞同樣被光晃了,礙于秦書在場壓了火氣,見她仍然站在原地,作勢扭頭,“文文,怎麼了?”
秦書收回視線,矮身上車,“沒什麼,走吧。”
上了車,沒等坐穩,柯誠瑞傾身越過來,要幫秦書系安全帶。
秦書用手包抵住他肩膀,輕柔卻寸步不讓,另一隻手抽出安全帶,“咔哒”一聲扣在腰側,“不勞煩你,我們出發吧。”
柯誠瑞為人卑劣龌龊,泡妞的手段老土且單調,更别提令人諱莫如深的性能力和由此衍生的小衆性癖,若不是有家世和相貌加成,不可能引得衆多女人頂着壓力前仆後繼。
二人相距很近,秦書嗅到他用了左骁同款香水,電梯中的一幕閃過腦海,心底騰起一股郁氣,耐心頃刻流失殆盡,手中力道加重,幾乎是将他推回駕駛座。
柯誠瑞眼底劃過幽暗,舌尖頂了下腮幫,低笑了聲,“坐穩了,我帶你兜風。”
秦書忍住了嘲笑。
市内一步一塞,别說兜風,他再多踩幾次刹車,她都能在車上吐出來。
暈車已經足夠惱人,偏柯誠瑞在旁邊叭叭個沒完,講他去哪旅過遊,總覽過什麼國際項目,甚至故作無意地提了幾段舊愛情事。
“我八歲就出國了,受國外風氣影響,思想比較開放,文文,你應該能理解我吧?”
沒有回音。
秦書在走神。
不知從何時起,她的視線牢牢被後視鏡中的景象吸引,隔着兩輛車,正是左骁的越野。
柯誠瑞在秦書面前打了個響指:“文文?”
“嗯?”秦書就要扭頭過去。
就在這時,越野打着轉向連連超車來到相鄰車道,一片陰影籠罩在她上方。
越野車窗貼了防窺膜,但因為距離很近,秦書隐約看見左骁單手搭着方向盤,略側過頭說話,想來是在回應副駕的人。
他們保持相同速度行駛,遇到紅燈齊齊刹車,車窗始終沒有降下,直到最後一秒,左骁方才轉頭,垂眼看過來。
秦書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莫名覺得他心氣不順。
綠燈亮,跑車率先沖出去,越野回歸最初的速度,不遠不近跟在後頭。
像極了不願意放跑獵物,且熱衷于逗弄獵物的惡劣狩獵者。
插曲過後,秦書終于想起被晾在一邊的柯誠瑞,不走心地解釋:“抱歉,有點累了,還有多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