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不鹹不淡,像在說午飯吃的黃焖雞米飯,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
落在秦書和鄭升耳中無疑是晴天霹靂,空氣陷入須臾的沉寂,下一秒炸得支離破碎。
“你簽了?!”鄭升火氣上頭,礙于電梯運行才沒跳起來打人,“競業協議也敢随便簽,那合同限制比老太太裹腳布還長,你說錯句話都要賠錢,你特麼賠得起嗎?”
“今年沒工作,”左骁說,“限制就一年,過得很快,而且我還有三部待播劇,不缺曝光。”
鄭升愣了下,“你在跟我解釋?”
左骁像是被嗆住一秒,繼而反問:“不然呢?”
“好好好,你長大了,”鄭升欣慰,“你終于明白我和公司那群豺狼虎豹不一樣了,我不會妄圖掌控你,咱倆是黃金搭檔。”
左骁沒理他,斜倚着扶杆,渾身上下都寫着“理解不了到了歲數多愁善感的中年男人”。
鄭升掃了眼電梯樓層,語速加快:“你給我個準話,‘報恩’那個說法是不是老闆傳出去給自個兒臉上貼金的?”
語畢,他又否了,“不對,要是沒這回事,你為什麼急吼吼要解約?你是星輝台柱子,換了誰都得捧着你。”
秦書默默豎起耳朵。
她也好奇。
在刻意隐瞞下,隻有公司高層拿到了她的基本資料,流出去的消息頂多“新老闆姓秦”一條。
左骁猜到是她?
可能性幾近為零,雲興市乃至全國秦姓人口百萬之多,他也不是笃信巧合畏葸不前的人。
緊接着,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好笑的念頭。
左骁怕不是聞“秦”色變。
倒也能理解,畢竟當初是她提的分手,少年人面子比天大,若真涉及尊嚴,想留住他還真不好辦。
左骁語氣生硬:“兩碼事,我就想換個大公司。”
鄭升狠狠抹了把臉,“那我呢,由奢入儉難,帶過你,我還怎麼帶别人。”
左骁早有計劃,“你跟我一起走,解約金我來付。”
“啧,”鄭升焦躁,“不好吧,連吃帶拿的,看你那合同,新老闆不太好說話。”
“……”
原來他們也知道連吃帶拿的行為應該受到譴責。
秦書把存在感降低到極點,聽他們有商有量做出“搖錢樹端盆跑路”的決定,心情幾經變換——“他竟然真的簽字了!”——“這事難辦,分他股份不知道可不可行”——“簡直荒謬,我倒要聽聽你們還能說出什麼來”。
鄭升對老東家感情比較深,歎了口氣,“這些年公司借你的光,上邊賺的盆滿缽滿,底下人跟着喝湯,你要解約也沒什麼可指摘的。”
左骁不吭聲,不知道是懶得陪鄭升煽情憶往昔,還是不願意回憶乏善可陳的職場生涯。
“星輝資源是差了點,但你是毋庸置疑的一哥,”鄭升認真分析,“大公司盤根錯節,上有前輩下有待爆咖,你又被迫沉澱一年,形勢比人強,到時候說不定趕不上星輝待遇好,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叮——六層到了。”
秦書率先動作,走出電梯,視線在左骁身上停留片刻,眨眼滑向鄭升,啟唇:“這是頂層,你們不下嗎?”
鄭升瞳孔地震,太激動了,忘了電梯裡還有其他人!
“不下,”左骁傾身按關門鍵,剛好擋住門口,接着像是無視秦書,強硬地安撫鄭升,“用不着後悔。”
秦書明白左骁在點她,大概是讓她别白費力氣,他甯可賠錢也鐵了心要解約,絕對不會為她打工。
絕·對·不·會。
門裡門外。
秦書和左骁都在等電梯關門。
電梯門緩緩閉合。
秦書本來試圖看清左骁鏡片後的情緒,好為之後的談判累加籌碼,可惜鏡片質量太好,她看不清,于是垂眼看他嘴巴。
意思是——說話。
左骁唇角向下壓。
秦書了然,他不想和她多說一句話。
期待落空,沒得到更多有效信息也無所謂,眼見電梯門隻剩下手掌寬窄,她收回視線,側過身,習慣性扶眼鏡。
就在門關上的最後一秒。
簡短的語句飄出來:“除非你求我。”
秦書恍然轉頭。
黑色的電梯門泛着冷光,顯示屏數字開始滾動,一切都稀松平常。
如果她沒聽見那弱似虛無的聲音,像是刻意給她出難題,又像在——
“秦總!”
秦書蓦地抽離思緒,整理表情,見秘書一副“天塌了”的模樣,問道:“怎麼了?”
“左骁簽字了。”秘書遞來合同。
“我已經知道了,”秦書往辦公室走,“他看完什麼反應?”
秘書回憶,“他笑了一下。”
經曆過從雲端摔進泥沼的難堪,熬過了三年雪藏期,合同裡的限制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秦書猜他當時一定在想——什麼垃圾條款也配讓我頭疼。
他成熟内斂了許多,至少懂得把那股赤誠疏狂意氣風發的勁兒藏進骨頭裡,免得光是站在那,就讓某些人自慚形穢。
秘書擔憂道:“秦總,您打算怎麼辦?”
秦書想到左骁的條件,姑且算條件。
——“除非你求我。”
求嗎?
怎麼求?
總不能為左骁的私欲開會集思廣益,主題就叫【論秦總低聲下氣懇求優秀員工(前男友)續約的可行性】。
雖說生意人能屈能伸,擅長見風使舵,秦書仍然感到棘手,“把他近幾年的情況彙總給我,合同暫時壓着。”
秘書應下,她又吩咐:“叫林旭來一趟。”
-
“這檔節目有一個嘉賓塌房了,導演計劃做一期對抗賽,結束後在飛行組選一個最有效果的轉為常駐,我認為你比較合适。”
秦書開門見山,把合同推過去,“不是輕松活,體力跟不上不要逞強。”
林旭自動忽略後半句,幹勁十足:“秦總放心,我一定好好幹!”
秦書一時無言,敲敲桌面,“先看合同。”
林旭激動萬分,勉強靜下心來,以往都是經紀人總覽全局,他隻負責簽字,還是頭一次被問及意見。
好像換了新老闆,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偷偷擡眼,看向辦公桌後伏案工作的身影,教科書般的坐姿,書寫時不疾不徐,每一筆都從容不迫,和她本人一樣。
但他覺得别扭。
無他,秦書的長相太出衆了,不輸娛樂圈任何一位女星。
猶如一尊不容亵玩的瓷器,骨相清韻,眉眼含情,是典型的古典美人。
規矩框住絕色之姿,塑造出完美的軀殼,内核是她鋒銳的靈魂。不比刻意營造氛圍的女星,上位者的氣度渾然天成,輕薄鏡架後目光疏離,不夾雜冗餘的感情,有種透骨的清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