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于此時傳來消息,皇帝駕崩,膝下無子,貴妃花雲月登基,由幕後走至台前,成了大禹第一位女帝。
國将破。
正是挽狂瀾之即倒,扶大廈之将傾。
京畿重地,王都外有三百裡城池,京兆尹,右扶風,左馮翊……先皇留下的二百裡漢白玉鋪地從城門一路延伸到宮門。畢竟都城,奢靡之象猶存。
……
鄢都外的官道上有不少逃難來的,放眼望去人流綿延數十裡。戰亂麼,亡民流竄是必然之事,遍地餓殍也無非常态。
“老師,還有多遠啊?”人群中有位不甚顯眼的青年,身邊跟了個小孩。小孩瘦且高,十四五歲的年紀,活潑的讨狗嫌,“你剛問過我,我說快了。” 宋景行背一個不大的行囊,一襲白衣,遠看亭亭如玉,近看邋邋遢遢,走了這麼久,衣服上早粘了一層灰,顯出幾分風塵仆仆來。
“快了是多久?咱們什麼時候到鄢都啊?” “快了麼就是快了,你不要跑,小心一會兒餓了。” 餓這個詞似乎很有效,小孩立馬安靜如雞的跟在宋景行身後……“老師,我現在就有一點餓。” “那你要忍一忍了,我還不餓,暫時不想吃東西。” 宋景行這個老師當的毫無責任感。
“那老師,你什麼時候餓?”……“等到了鄢都就餓了。” “那什麼時候到鄢都?” 這對話似乎是個死循環……
宋景行揣着手,皺着眉,煩極了這碎嘴的公雞,“不知道。” “啊?老師你不知道啊!那我們什麼時候吃飯?”……“李審啊,你可以不要說話嗎?”“可以,那老師你說吧,我聽着。”……“這樣,李審。” 宋景行無可奈何的妥協,這幾天以來他已經把大禹的曆史從太祖講到先皇,多少大不敬講出口感覺肚子裡的墨汁都被稀釋了。
“鄢都外五裡一短亭,十裡一長亭。長亭二十九,短亭六十,你再數十座短亭,一座長亭就到了,自己數着玩兒吧。” 他說了一長串的話,語速很慢,所以顯得有點嚴肅,有些師長的樣子。
李審終于沒再問隻 “哦” 了一聲,宋景行于是滿意的點頭,耳根子終于清淨。
“老師,鄢都為什麼要建這麼多亭子?”……“我不知道。” “那鄢都有錢建亭子為什麼沒錢打仗啊?”……”老師老師,你在聽嗎老師?老——師——”……“我聽見了,你不要嚎。” 宋景行按了按額角的青筋,“我來說,你安安靜靜聽着,這樣行嗎?” “可以,老師請。”
……這小孩兒故意的吧!
“亭為送别。鄢都建亭始于景帝甯鎮,其時撫邊大将軍張清病死邊陲,其子張冀未及弱冠遠赴西鏡邊沙鎮壓叛亂。虎父無犬子,張冀血戰三天把輪台人打回沙漠,年少成名。景帝與張冀少年相識,為送張冀,先建短亭忠君,再建長亭莼鲈,連送三十五裡,建十亭,是鄢都最早的亭,君臣亭,此後每有将軍出征,便建一亭,到洋帝前共建十八亭,叫思征亭。”
“洋帝登基武将凋零為将軍建亭的舊例被廢。到中正帝上位,文臣斬首,時任右相兼禮部尚書的三朝元老陸柯建亭,死一直臣,便建一亭,十五天連建四十二亭,名為傲然亭。直到陸柯自己身死,有無名之輩為他建一短亭風骨。”
“此後數年三王之争無人建亭,直到十年前為平戰亂祁連山祁老将軍戰死,民衆自發建兩短亭,餘風,铮骨,一長亭英烈。再以後大儒梅長侍為舊友建亭遠懷,文人為文人建亭的風俗逐漸盛行,以緻為友建亭,為親建亭。前後五年建十五亭名為君子亭。”
“君王更疊,建亭的原因變了又變,但其本質都還是送别,送生人,送死人,送為民者,送好施者,送将軍,送忠臣……所以鄢都外那八十九亭又統稱别亭,至于這些年鄢都京畿外,後人建的亭則叫離亭。别亭要禮部尚書批文才能建,離亭有錢就行所以建的很亂,給誰建都有。”
宋景行的聲音很好聽,再加上他語速不快,娓娓道來。他從景帝講起,百年來的漫長曆史都好像如數家珍,就像位飽學的鴻儒。李審一時又覺得他這半路認得老師不簡單了。
李審是滁州人,滁州地窮,荒野出流民,十個滁州人裡九個半是幹燒殺搶掠那一行的。胡部打過來的時候滁州的血性男兒不少都拼死反抗,不知比正規軍英勇了多少倍,因而滁州被屠的最幹淨。
李審的爹是個土匪頭,娘是土匪頭夫人,他娘死前把李審藏進了一匹死馬肚子裡,讓李審逃過了一劫。李審的娘讓他一直往南跑,跑到不打仗的地方,跑到鄢都去。
于是,這個混雜了土匪與土匪的血的男孩就憑一個人一雙腳從滁州跑到了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