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會安摘下了自己的卷雲紋發冠,又特地多穿了幾件衣裳,僞裝成一個不修邊幅的胖子,低着頭走在鬼市裡。
黑白無間化了個普通鬼的樣子跟着他們,她嘴裡滔滔不絕地講着鬼市的新變化,又逐一介紹那些賣的火熱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要放在陳會安當魂度者的那段時間,他就算身無分文也想要去湊湊熱鬧的,可他現在實在是太愧疚的,他隻能低着頭看着腳尖走。
宋學儒走在他身側,也一樣不出聲。
“響月這鬼幹的叫什麼事兒!這太對不起聲名四方了!”馄饨店外一群人聊天道。
“對啊!一個小女孩起了殺心就算了!居然還拉個好心的墊背!”
“靠!老子要是聲名四方早就把她弄起來打了!媽的這麼血腥暴力的事情居然讓我給他做!老子他媽憑什麼!”
……
宋學儒在他耳邊問:“你剛剛恢複過來,是不是又有一點累了?”
陳會安不答,他将眼皮擡起來,臉上挂着不知道是悲傷還是開心的笑——
他看見那位教書育人的先生吹着胡子瞪大雙眼,看見那曾經頑皮的學生囫囵吞着馄饨,也看見初為人父的士兵氣勢洶洶地拍桌子,青春叛逆的孩童在一旁給他順背……
“沒事,”陳會安道,“我還想看看。”
他接過宋學儒手上拿着的糖畫,發現上面是他帶着繪有卷雲紋圖示面具的像,旁邊還有幾個大字——聲名四方保你前世無憂。
他咬了一口,又透過面具看起這個鬼市來:有在他沒支攤給他送吃的的小鬼,也有他不認識的新面孔。
他看見街邊挂着的大大小小有關他的畫像,還有一些店家立的雕塑。
“我們鬼最注重的就是在人間的挂念。”黑白無間道,她遞來一個話本,名字叫《關于聲名四方的一百件傳聞》。
“陳兄雖然隻在這裡待了短短一百餘年,但是魂度的鬼數以千計甚至萬計,大家都愛戴你,後來的鬼聽了你的傳聞也将你當作希望。”
她頓了頓:“現在還有很多魂度者也以你做勉勵,或是模仿你的裝束,或是将你的畫像挂在攤位上。”
“還好赤青不怎麼逛鬼市,”黑白無間繼續道,“他要是知道你的畫像馬上就要多過他的話,臉色指不定有多難看。”
“哈哈。”
陳會安還想說些什麼,突然一個小女孩拿着風車跑過來倒在自己跟前,“小心!”他扶起小姑娘,腦袋突然一片空白。
“你家大人呢?”半晌他蹲下來,很奇怪,明明他戴着面具,卻還是把頭低得很下去。
宋學儒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抱起小女孩問:“小姑娘,你家大人呢?”
小孩放開咬着的手指,用轉着的風車指向一個賣衣裳的攤位:“外婆……”
宋學儒騰不出手來再捏捏陳會安,他放低聲線:“你等等,我馬上回來。”
“嗯。”
陳會安低着頭看腳尖,他不敢去看宋學儒去了哪裡,可眼睛卻還是不聽話地飄過去——很難受,這些年裡,他的自責從來沒有停下。
慈祥的老太還是在賣着那些手工衣裳,隻不過花紋顔色和款式都多了起來,她笑呵呵地感謝着宋學儒,手裡不停地塞新衣服給他。
宋學儒推推手表示拒絕,看着攤邊那個小雕塑說:“這個多少錢?”
“聲名四方啊?”老太塞給他,“好吉利,送你,送你,别讓你的朋友等急了。”
宋學儒将手上的金錠子塞給小孩:“多謝!”
“你看這是什麼?”
宋學儒攤開手,一個聲名四方的小雕塑上了顔色,與其他雕塑不同的是,這尊上了顔色的雕塑小人不是花色衣服的,而是白色衣服的。
陳會安看着雕塑,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宋學儒看着陳會安,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
“我們去吃點東西吧,”陳會安突然說,“我記得前面有家味道不錯的粥店,不知道還開沒開着。”
宋學儒說:“好。”
粥店鬧哄哄地經營着别的生意,有香酥脆皮的烤鴨,紅油鮮香的撈燙,以及一些七七八八的零嘴兒。
一碗清粥,一疊小菜。
陳會安将脆生生的蘿蔔放入口中,突然覺得自己回到了當魂度者的時光:“此生消長,淡薄無味。蘿蔔配粥,可得清閑。”
宋學儒喝了一口粥,回道:“年歲稍久,枯燥乏味。白米稀飯,怎道波瀾?”
他們将白衣小人放在桌上,離開了。
“睡神,你們的車馬我已經備好了。”黑白無間道。
“還有一件事,就是關于那個王夫子……”她其實是不想去和陳會安再提起這件事的,但奈何鬼界出了這麼一号人物。
“你問王夫子的皮相?”
“圓臉丹鳳眼矮鼻梁,像個孩子的臉,看不出有四十好幾的樣子。”
陳會安說完搖搖頭,“但是他的鬼相……很奇怪,我明明在當時與他對視時還能看清楚他長什麼樣子,但是現在卻記不清了。”
“不過若是我下次再遇見他我一定能認出來,”他舉起手來,“這一點我敢肯定。”
“我有種預感,”黑白無間看着宋學儒,“宋将軍覺得呢?”
“同,”宋學儒說,“他最近安靜得似乎有點過頭了。”
“誰?”陳會安問。
“學神——”赫暄又抱着一堆東西跑過來,“我剛剛在鬼市和勝收又買了一些新奇玩意兒!”
勝收在他後面悠哉遊哉地走着,他變了女裝,換了身新衣裳,依然以明黃色打底,但衣擺的花紋與之前齊放的百花不同,隻有姿态各異的含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