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的下午,客人們隻能在茶室品茗賞雨,方潤之的小鋪子,這會兒聚集滿了人。
方潤之今天沒戴金絲眼鏡,穿着一個灰色T恤,下半身套了一條運動五分褲,在店裡忙活。
反而在櫃台招呼客人點單的雲汀,身着狹長的烏青色中山裝,看起來倒像是掌櫃。
溫浔拉着江槐,往方潤之那兒走。
“潤之,我來喝茶。”
“你的座位,給你留着。”
方潤之指着靠窗的位置,江槐一開始不理解這兒為什麼一直都是溫浔的首選。
直到她入座了才知道,這兒可以看到波瀾碧綠的西市河,能聽到搖曳的船槳聲,還有綿延不盡的雨聲。
透過這一小扇窗,好像能領略到整個江南的全貌。
店裡的人太多了,方才那一波旅遊的老太太正坐在江槐對面,她們熱情地和江槐打着招呼。
方潤之正在給她們上茶,其中一人指着江槐說道。“這漂亮小姑娘推薦我們過來的,還以為她是你的托呢,看到她自己來了,我就放心了。”
方潤之看着江槐點頭微笑,也算是忙裡偷閑表示感謝。江槐可不想買賬,她心裡對方潤之還是抵觸的,她隻想簽完字,早點完事兒。
溫浔小聲對江槐說,“有什麼想喝的嗎?”
江槐搖搖頭,“不懂茶。”
她突然發現,自己說話聲音都輕了起來。
她這才發現,小店雖然人多,但十分安靜。大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觀察着面前飄散的茶氣,時而小聲交談幾句,整個時光都慢下來了。
店鋪的中央,放着一盞古琴,江槐上次來的時候就發現了,她指着那琴問,“是擺設吧。”
溫浔給她倒了一杯白開水,“店裡的一切都不是擺設。”
江槐環顧四周,确實發現了一些上次沒有發現的細節。
半盞浮生的每一面牆都貼着手寫書法,積年未曾打理,紙的邊角開始發黃,像極了湯味正濃的茶湯。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
“閑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時于浪花裡,并下藍英末。”
江槐這才注意到正對着的那面牆的書法,原來是各代詞人的茶詩。
所有的客人來去匆忙,好像無人發覺。
背對着自己的那面牆,則是一面陳舊的老照片。江槐轉頭看去,雙面膠已經褪去了黏性,風吹的時候搖搖欲墜。
照片上是一個佝偻着背的老人,帶着幾歲的孩子,在一片綠色的園林裡,采摘樹葉的畫面。江槐猜測,那應該是茶園。
半盞浮生的門頭處,還有一副對聯。
“半盞極淨心塵萬事,浮生隻戀江南煙雨。”
江槐雖不懂得茶,但是今天仔細觀察了這些不起眼的陳設,又覺得是必要的。
“你要不和我喝一樣的吧。”溫浔看江槐一直心不定,隻能替她做決定。
“你一般喝什麼。”江槐意識到自己這樣神遊有些不好,于是收回了思緒。
“來江南,怎麼能不喝碧螺春呢?”
“苦嗎?”江槐把玩着桌上的竹葉扇子。
“不苦能是茶?”
“苦為什麼還喝?”
溫浔沒回答。
江槐又問了一句,“你喜歡吃苦啊?”
“不是我不告訴你,是茶中滋味,不身在其中,方不可言傳。”
溫浔同方潤之對了個口型,意思是——老樣子。
方潤之比了個手勢,意在表達——知道了。
江槐看着一來一往的二人,就像是經年的舊友,這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更勝過了很多來聚随緣的戀人。
“你們,挺有默契的,像是認識了多年的朋友。”
“那是,我來這來民宿也有六年了,認識了潤之四年。彼此都多熟悉了,自然而然的。”
“聽說他挺招女孩子喜歡的。”
溫浔誤以為江槐在試探什麼,“不是,我和他…”
“我沒說你們是啊?你們的磁場看起來不像。”江槐立馬否決。
“那你問這話?”
“反正,我對他不感興趣。”江槐這下倒是有些局促,感覺自己怎麼說都不對了。
“是是是,不過對他感興趣的人也多的是,之前染坊有一姑娘,大學畢業回來傳承手藝的,長得那是楚楚動人,苦追潤之好久,都沒同意。”
江槐突然想起來樹後的那個女子,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那為什麼不同意?”
“單純的不喜歡吧。”
“那女孩家庭咋樣?”
江槐可不會被“單純”說服,因為“喜歡”本就是捉摸不透的東西,毫無定性。如果要這種所謂的“喜歡”關系變持久的,隻能用“利益”來加持。
“這我不太方便說,反正潤之隻是對她沒那方面的意思而已。”
“轟隆”,沉睡已久的悶雷作響,緊接而至的是瓢潑大雨。從遠處觀望,半盞浮生已然隐身在這片潑墨般的烏青水鄉裡。
隻是門内同門外是兩個世界,門外行人倉惶,門内茶人安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