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潤之兩腿張開癱坐在地上,清秀的臉上散漫着一股彷徨的氣息,和他的五官格格不入。
江槐縱然不想接觸他,但是像這樣無端傷了人,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慢慢蹲下,靠近方潤之,食指碰了碰方潤之的膝蓋。方潤之看着她冷淡的表情,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江槐輕輕地挽起他的褲腿,“沒什麼大礙,你忍着點,我給你拿跌打酒。”
方潤之更生氣了,憑白無故被打,施暴者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他也懶得解釋,扶着旁邊的椅子想撐起自己的身體離開,試了幾下都沒成功。
江槐從樓上下來,手裡拿了藥,看着方潤之匍匐前進的樣子,便上前制止。
她拍了一下方潤之的肩膀,“擦點藥酒再走吧。”
風雅夢藏于小巷深處,彙聚了一切靜谧,此時江槐的一句挽留,伴随着門外的蟬鳴聲,格外清晰。
方潤之回頭對上她那雙厭世的眼睛,手上的動作停了。
江槐示意他坐在凳子上,對着他的傷口處呼了兩口氣,“忍着點兒啊。”
方潤之腿上的絨毛摩擦着他的皮膚,有些癢。江槐的動作和她的氣息一樣,非常輕柔。
“對不起啊,先給你處理好淤青再說别的”,江槐收了跌打酒,開始幫方潤之揉膝蓋,她的手法很自如,恰到好處地減緩了他的傷痛。
方潤之本想斥責她兩句,到一下子就被她怼得安靜了下來。他靜靜地感受着她掌心的力量,她的手掌很小,皮膚滑嫩,像是羽毛一樣拂過方潤之的膝蓋。江槐半蹲着,頭發散了下來,有的時候不經意會蹦到方潤之的小腿。
方潤之握住了一縷頭發,“頭發太長了。”江槐聽聞拿起頭繩,給自己綁了一個低馬尾。
然後她停了手上的動作,幫方潤之放下了褲腿,拿了個小闆凳,坐在方潤之對面。
江槐點了根煙,順便給了方潤之一根,“來點?”
方潤之看着她那個高傲的樣子,索性不說話,也沒接那根煙。
江槐知道他這是有些生氣了,于是自顧自地說起來,“對不起啊,我以為你是小偷,這更深露重,巷子裡又沒人。我出去的時候鎖了門,結果回來的時候看到門打開了,以為家裡遭賊了,我一個人住,也沒有認識的人,這才…”
江槐像念檢讨一般,真誠地闡述着事情的來龍去脈,原本以為會落到個皆大歡喜的結果。誰知一番解釋下來,方潤之還是不說話。
“我陪你去醫院吧。”
夜晚太安靜了,尤其是無人接話的時候,空氣中彌漫的全是江槐自己的回音。
她有些尴尬,憋得臉通紅,雙手握住自己的裙擺。
“算了,來我店裡消費就成。”方潤之歎了口氣。
聽起來像是原諒,但更像是妥協。
他其實早就不生氣了,隻是看着江槐這個窘迫的樣子,就想逗逗她。原來初次見面那麼不可一世的女人,還有這樣的一面。
“好,我有客人,也給你帶過去。”
江槐見到事情終于有了着落,放松地吸了一口煙。
“那你是怎麼進來的?”江槐還是比較好奇這個問題。
“你是怎麼住在這裡的?”方潤之反問。
畢竟今兒也是自己先對不住别人,江槐隻能同他多聊上幾句。
“我找的中介,想在烏鎮開店。”
“那你那天和我說你是遊客?”方潤之發現了她話裡的漏洞。
江槐站了起來,看着門外靜谧的青石闆路,彈着煙灰。“我…那天…還沒決定呢。”
回答得支支吾吾,哪怕心裡對别人有成見,也不能那麼直白明了的說出來吧。雖然江槐向來厭倦這江湖的人情世故,但是基本的尊重和體面還是得有的。
方潤之大概看出來她的局促,于是主動挑明了來意。
“這房子,是我朋友的,我有鑰匙,每半個月來打掃一次。”
江槐轉身,靠在門框上。“啊!那你怎麼沒幫他找租客呢?”
“我店裡生意太忙了,我托付給了中介。今天是按照慣例來打掃的,一進來看到這兒竟然開了個店。”方潤之從自己旗袍的口袋裡掏出來一根銀钗。
“這兒哪有煙灰缸?”
江槐給他拿了個香爐,方潤之看着這器具的模樣覺得甚是有意思,便放在手裡把玩。
“我聯系那個中介,他卷了錢跑路了,也沒聯系我。這房子常年租不出去,我都想着不要押金也能給租。”
江槐這下也明白自己被坑了,價格殺到兩千,還是太善良了。
“話說,你看上了這房子什麼啊?又舊又老,你倒是裝扮得還不錯。”方潤之一邊說話,一邊全身翻找着什麼。
“便宜吧。”
江槐把一簇火光移到他的跟前,“不用回禮。”
方潤之笑了笑,用銀钗的煙嘴靠進那簇火苗。
“你這朋友是家裡發财的那個嗎?”
“嗯,已經出國讀書了,我們從小是朋友,他家在溫州開廠了,這個小鋪子就給了我打理。”
銀钗的煙味很濃,和黃鶴樓那種辣嗓子的濃不一樣。是一股淡然清新的茶味,滲透在空氣之中,讓人神清氣爽。
江槐點了點頭,也沒過多打聽,隻想到了一件必須要問的事,“那…房租還是兩千嗎?中介說,他可以代替房東簽合同的。”
“這邊一千五給你,不要押金。你不是給了中介兩個月房租嘛,我給你免了,夠意思不?”
方潤之的腿好了點,扶着牆壁勉強可以站起來,他走到江槐身邊,二人一左一右靠着門框。
江槐閉着眼,感受着銀钗的味道,“那,謝謝你。”
“嗯”,方潤之頭側靠在門框上,黑棕色的木質門框襯得他皮膚發白,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他慢慢地吐着霧氣,喉結随着吞吐的樣子上下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