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近,整個金陵城陷于置備佳節物什的忙碌氛圍中,這種歡快擊破了前些日子陰雨連綿帶來的沉郁和疲懶,煥發出驚人的聲彩。街頭張家包子鋪是整個金陵手藝最好的店鋪,這一大早來這候着的人硬是一眼瞧不到尾,眼前為患的人群應當如同夏日午時烈陽般刺眼,不然當家的張爺皺巴巴的臉上的眼睛怎會眯成一條縫。張爺揮舞幹枯的手臂,催促夥計快些将特地為中秋準備的月桂包擡出來,緊接着夥計便将沒過頭頂的蒸籠一一移至門外搭建的簡易攤子上,那蒸籠離了蒸鍋的時間尚短,仍源源不斷的冒着熱氣兒,惹得夥計們在這秋風高懸的早晨汗濕了裡頭的短衫。
葉懷俗遠遠站在這唬人的陣仗之外,學着他哥哥的模樣,故作老成的撫着下颚,低沉着嗓子說道,“這人數如此之多,不知需等到幾——嗷,哥你輕點!”葉凡塵睨眼看着葉懷俗,鼻翼間溢出無法被周圍喧鬧聲掩蓋住的冷哼,旋即側頭看向落了他兩步的人,“師父,阿姐,這情形怕是買不到了。”話語間夾雜着懊惱,觑着罪魁禍首葉懷俗,感受到來自自家兄長的威壓,葉懷俗幹笑着捂住了臉,快跑幾步彎着身子窩在葉弱水的身後,舒坦地蹭着葉弱水的掌心,無不得意的朝近前幹瞪眼的葉凡塵呲牙笑了笑。
梅左舒展眉頭輕笑,淺聲喚着,“弱水。”葉弱水循聲側仰着那張乖順的臉瞧着梅左,複又看向葉凡塵,柔聲道,“無事,既買不到,便回吧。”葉凡塵回望了眼滿目的黑色頭頂,隻得點頭答應,随即跟上兩人的步伐,往來時的方向走去。葉懷俗見葉凡塵臉色松緩,忙笑嘻嘻地趕到跟前,才一靠近就被葉凡塵低聲斥道,“下次,你别想我再帶你出來。”葉懷俗笑容一垮,連忙求饒,葉凡塵提溜着葉懷俗的後脖頸将他移開些許,邁開步子就往前去。
因經久未回的大小姐迢迢而來,昨日葉家上下連同浮于周身的空氣都喜樂起來,齊心協力裝點着家院,清水居在葉行澤的吩咐下,自葉弱水離家伊始,每日都有下人打掃,裡頭大大小小的物件從未換過歸身之地,因而倒是無需葉弱水移住别院。之所以有早前這一出,全因梅左和葉凡塵知曉葉弱水最喜張家所出的月桂包,商量着今早二人一同前來購置一些送去清水居,兩人的對話卻意外被葉懷俗聽了去,這一來便嚷嚷着也要随行,鬼知道被葉行澤禁足後,他對出門有多心癢,葉凡塵本是不同意,豈料這臭小子直接嚷到葉弱水跟前去了,這下連同葉弱水也要一同前來。兩師徒擔憂葉弱水連日趕路本就疲乏,而要買到月桂包須得天未亮就起身,齊齊不允,要她好生歇息,可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是兩師徒敗了。
今早出門前一切倒也順利,怎料葉懷俗這小子非得鬧着去往東山看日出,葉弱水一向寵愛幼弟,轉瞬就應了,氣得兩師徒臉色黑沉,還發作不得。這一折騰,月桂包便是吃不成了。
梅左伴在葉弱水身側,側頭瞧見葉懷俗讨好的神色和仍舊在氣頭上的葉凡塵,不由聯想到江子清馴養的兩隻棕犬,憋着笑連忙回頭看向盯着她有些困惑的葉弱水,輕言道,“弱水還記得柳樹巷花婆婆家的蜜餞嗎?”
葉弱水不過稍稍愣神,随即便憶起了哪是柳樹巷,誰是花婆婆。
花婆婆本名喚做什麼,其實她們也不甚清楚。不過是在梅左初來金陵,葉凡塵和葉弱水本着所謂地主之誼的原則,帶着她遊玩金陵時偶然遇見的一位賣蜜餞的老婆婆而已,之所以叫花婆婆,是因為每次瞧見這位婆婆,她都穿着布丁密布的衣衫,那些布丁顔色不一,就被幾人親切地換作花婆婆。知曉花婆婆孀居多年,家境貧苦,幾人連帶着易秋久居金陵時,閑來無事日日光顧購些蜜餞,久而久之竟也成了習慣,其餘人做的蜜餞倒是吃不慣了,直到四人一夕之間遠離金陵,這才停了下來,好在葉凡塵還算心細,離開前不忘吩咐下人記得日日去買花婆婆家的蜜餞。
落在後面的葉凡塵耳尖兒,聽聞梅左說起花婆婆,快步走至葉弱水身側,笑道,“阿姐,難得師父這種懶記性能記住花婆婆,不如便去看看如何?”一側梅左見葉凡塵說自己懶記性也不惱,回頭給墜在後方的葉懷俗使了個眼色,得了眼神的葉懷俗這才松了口氣,匆匆跟上,暗自埋怨兄長不知自己用心良苦,還想收拾自己,想到這葉懷俗仰頭悲然地覺得自個快要啜泣了。
葉弱水還是那副溫婉的模樣,雙眸卻透着清淺的懷念,輕聲應了聲好,随即偏首看了眼帶着别樣笑意的梅左,滿眼縱容地揚起一抹笑來,煞是好看。
嶽林酒館的掌櫃是個奇怪的人,所以酒館也跟着奇怪起來,是南市唯一一家隻售酒,不賣座的酒館。人家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酒館的掌櫃偏生覺着是酒香也怕巷子深才是,所以嶽林酒館地處雖偏僻但卻立在巷子口,且因着釀酒造詣奇高,慕名而來的人隻多不少,從早至晚皆有來客。
若不是樓下之人不知樓上的情形,怕是要震驚于樓上竟擺了一桌酒席,這酒席就是簡單的酒席,隻有酒,再多,便隻能算上那盛酒的器皿了。坐在桌前的女子着了件黑色衣裙,上頭的花紋繁複而精美,一頭烏黑的發被玉簪挽起,她搖晃着手中的酒盞目光悠遠,眉峰間滿是傲然。整個房間内除卻他就隻有一名渾身散發着陰沉氣息的男子立在窗邊,那男子亦是一身黑衣,不過卻沒有前者那些繁複的花紋,是純粹的黑,像是遙看深淵時的黑。房内一時寂靜的有些可怕,算來他們才在這呆了一刻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