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甯的指尖在書頁上輕輕叩擊着,追問得更具體了:“為啥一定是這三個地方?”語氣平靜,卻藏着一種邏輯思辨的銳利,像是在不動聲色地試探他這番“豪言壯語”的底牌。
彥宸似乎被問得興起,整個身子都向前傾過來,雙手撐在桌面上,語氣如同積蓄已久的山洪終于找到了宣洩口,奔湧而出:“這還用問?北京,那是首都,政治中心,引領時代方向的大旗,舍我其誰?上海,那可是老牌的遠東金融中心,民國那會兒就有股票商會了,底子厚,市民的投資意識也濃!至于深圳,”他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那是改革開放的橋頭堡、試驗田,搞這種新潮玩意兒,沒有比它更合适的‘試水’地方了!”
他如同連珠炮一般說完,似乎還嫌不夠過瘾,末了又興緻勃勃地補充了一句,帶着幾分得意:“說不定啊,将來上海的那個交易所,就直接叫‘上交所’!你聽聽,多帶勁!”說完,他咧嘴大笑,露出兩排白得晃眼的牙齒,像是在為自己這個絕妙的“預言”提前喝彩。
張甯被他逗樂了,低聲笑着接了一句:“上交所?聽上去倒像是要參與的人都得先把錢‘上交’似的!”
彥宸立刻順着她的話頭,誇張地一拍大腿:“那可不就成了‘上廁所’了嘛?!”
兩人相視一笑,空氣中彌漫着一種輕松愉快的氛圍。張甯默然片刻,眼神在手中書頁上那複雜的圖表與彥宸那張因為興奮而微微發紅的笑臉之間來回流轉,像是在印證着什麼。她感覺到,自己心頭那簇原本隻是微弱的火苗,似乎真的被他這番充滿少年意氣的豪言壯語給點燃了。她的思緒如同掙脫了線的風筝,飄飄揚揚地飛向了遙遠的、隻在書本和新聞裡存在的上海灘的霓虹與深圳那片充滿活力的熱土,隐隐約約,觸摸到了一個更加廣闊、更加令人心潮澎湃的世界的輪廓。
她深吸一口氣,将紛飛的思緒拉回眼前,低下頭,纖長的手指指向彥宸正在草稿紙上奮力演算的一道力學題,語氣恢複了慣有的清冷,卻又奇異地不失幾分溫和:“這題錯了。”她指着題面,那是一道關于牛頓第三定律的基礎應用題。而在彥宸的草稿紙上,赫然寫着作用力的大小與受力物體的質量成正比的錯誤推論。
張甯拿起自己的筆,筆尖在彥宸的草稿紙上那錯誤的公式旁輕輕一點,語氣裡重新帶上了那熟悉的、毒舌般的揶揄:“牛頓第三定律,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能給我算出個大小不一樣的結果來,腦子被燒餅糊住了?”她話語鋒利如昔,眼底卻藏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在為他的粗心大意打趣。
彥宸“嗷”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嘿嘿一笑,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得,又栽了!”他老老實實地接過張甯遞過來的筆,一邊嘴裡嘟囔着“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與質量無關……”,一邊重新梳理思路,在旁邊寫下正确的受力分析和計算過程。寫完,他擡頭看向張甯,帶着點尋求肯定的眼神:“這回……應該沒問題了吧?”
張甯隻瞥了一眼,便輕輕點了點頭,語氣依舊帶着點“勉為其難”的意味:“嗯,還湊合。下次别再犯這種低級錯誤了。”聲音聽上去輕快了不少,像是在為他的“亡羊補牢”點了個隐形的贊。而她的眼神,卻在不經意間,落在了他因為低頭而垂落下來的、被汗水微微浸濕的發梢上,停留了那麼零點幾秒,像是一點來自遙遠夜市星空的微光,在她心底悄然閃了一下。
教室的空氣裡,濃郁的栀子花香與清苦的艾葉氣息依舊交織、纏繞,如同這仲夏時節獨有的、屬于青春的交響。陽光越發熾熱,窗簾被偶爾吹入的微風掀動,在地面投下不斷搖曳變幻的光影。張甯重新翻開《漫步華爾街》的封面,眼神再次掠過那個意味深長的箭靶圖案,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回蕩着彥宸剛才那些關于未來、關于“上交所”、關于資本流轉的話語。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書頁,像是觸摸一個未至的明天。而彥宸,埋頭題海,偶爾偷瞄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像是為這場補課的火花暗自得意。
窗外的操場上升騰着灼人的熱氣,期末考試的腳步聲已清晰可聞,仲夏的蟬鳴在小鎮的上空一聲高過一聲地回響着,執着地訴說着這個屬于1990年的、充滿了青春躁動與朦胧憧憬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