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經完全低垂,零星的星子如同被誰不小心打翻後散落的碎鑽,稀疏卻又明亮地點綴在這座甯靜小鎮的墨藍色天穹之上。
張甯回到家中,推開屬于自己那間狹小房間。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沉悶的呻吟,仿佛也在訴說着一整天的疲憊與壓抑。屋内那盞昏燈,灑下一片柔弱卻又帶着暖意的光暈,将牆角那個塞滿了舊書的書架籠罩在一層仿佛屬于過去時光的薄薄霧霭之中。
她仰躺在窄床上,床闆微微凹陷,承載着她的思緒。手中那本《漫步華爾街》被她當成了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搖曳着,帶起一陣幾乎感覺不到的微涼氣流。書頁在空氣中發出“沙沙”的輕響,如同秋夜落葉在無人小徑上的低低私語。
她閉上眼睛,腦海卻如同一台失控的放映機,将白天發生的那些片段毫無章法地逐一回放:彥宸那個沒心沒肺的咧嘴大笑、林雪轉身離去時那冰冷高傲的裙擺、班主任在辦公室裡沉聲的問責,以及……那兩張在昏黃燈光下泛着微弱光芒的、舊舊的10元鈔票……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攀爬、纏繞,最終又落回到了彥宸那個總是帶着幾分戲谑與不羁的影子周圍。她發現,自從認識了這個家夥,自己原本清冷如古井的生活,就像是被誰惡作劇般投進了一顆滾燙的火星,瞬間被煮得咕嘟咕嘟直冒泡,化作了一鍋永遠在翻湧沸騰的開水。每天都有意外的泡泡四處飛濺,熱鬧得如同一個永不落幕的喧嚣集市。
他怎麼就那麼能惹事呢?代筆情書的風波、被班主任連坐問責……樁樁件件,都像是一個長不大的頑童搞出來的惡作劇,荒唐、混亂,偏偏又在那些混亂的表象之下,透着一種讓人恨不起來的、傻乎乎的真誠。他的節奏,如同一陣突如其來、沒有任何規律可言的狂風,總是卷得她措手不及、頭暈目眩,卻又在這種被動的裹挾中,莫名地讓她感覺到自己仿佛也變得鮮活了起來。就像一顆沉睡了許久的種子,突然被強烈的陽光直接喚醒,渾身的細胞都在蠢蠢欲動,充滿了一種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渴望着破土而出的勃勃生機。
“你是白癡嗎?” 她對着空氣,極輕極輕地自言自語。聲音如同夜晚最輕柔的風拂過緊閉的窗棂,帶着幾分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嗔怪的溫柔。
這句話,既像是在問那個像個永動機一樣、永遠精力充沛、永遠帶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熱忱與闖勁的彥宸;更像是在問她自己——問自己為什麼,會像另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被這股突如其來的風輕易卷動了心神,讓心湖泛起了連綿不絕的、久違的漣漪。
她的手指停下了無意識的扇動,書頁也随之靜止。昏黃的燈光在她清澈的眼底,映出一抹極其複雜難辨的光芒。她翻了個身,側躺着,目光漫無目的地掠過書架,最終,落在了一本封面已經有些磨損的《麥田裡的守望者》上。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幾乎看不見的、帶着濃濃自嘲意味的弧度,仿佛在對着那本書,也像是對着自己的内心深處低語:
“守望自己的麥田,傻不傻?”
聲音輕得如同一根羽毛飄落,帶着對這份突如其來、擾亂了她所有計劃與平靜的悸動的深深自問,像是為自己這段正在悄然發生變化的青春,找到了一個充滿了迷茫與未知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