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正如張甯心中所隐隐預料的那般,那場由“代筆情書”引發的混亂,在三天後如期而至。
陽光終于掙脫了連日陰雨的束縛,如同一捧慷慨潑灑的、澄澈的流金,傾瀉在雨後初霁的小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操場上濕漉漉的草葉尖端懸挂着飽滿晶瑩的露珠,如同碎鑽般折射出炫目的七彩微光。教室那蒙着一層薄塵的窗棂,正沐浴在這片暖金色的輝光之中,尚未幹透的玻璃上,依稀殘留着昨夜雨水滑過的纖細痕迹,如同無聲的琴弦,在靜默中低訴。
自習課後的短暫課間,空氣裡漂浮着一種特有的、慵懶松弛的氛圍,夾雜着壓低了的輕笑、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以及模糊不清的竊竊私語,如同春蠶齧食桑葉,織就一片舒緩卻又暗藏流動的課間圖景。張甯依舊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灰色的裙擺如同湖面泛起的微瀾,靜靜地垂落在椅邊。手中那本《漫步華爾街》的書頁在她指尖已經停滞了片刻,目光卻如同蓄勢待發的鷹隼,冷靜而銳利地鎖定着身旁正埋頭在一張方格稿紙上塗鴉的彥宸。他的襯衫袖口随意地卷起,露出一截曬成健康小麥色的手臂,鋼筆在他指間靈活地跳躍,筆尖劃過紙面,發出細微的挲挲聲,像是一個随性的舞者,正踩着不為人知的、輕快的節拍。
驟然,一聲過于清亮、仿佛淬了冰的銀鈴般的呼喚,如同一根冰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教室裡這份尚算甯靜的氛圍,響自後門方向,帶着一種天然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與威嚴:“彥宸同學,你出來一下!”
唰地一下,教室裡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正在低頭看書或聊天的,都齊刷刷地轉向了後門。但他們隻看見一道高挑而清麗的身影如同驚鴻一瞥,裙擺帶起一陣微風,迅速掠過衆人的視線,旋即消失在後門門框之外。
張甯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挑,心頭如同被什麼輕輕撥動了一下,掠過一抹模糊而似曾相識的影子。她不動聲色地合上書本,悄然起身,步伐輕盈得如同夜行的貓,跟随着班裡那些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同學,悄無聲息地擠到了尚顯擁擠的走廊上。走廊的水磨石地磚冰涼地反射着晨曦的光芒,空氣中依舊殘留着未散盡的潮氣,混雜着從操場飄來的、帶着青澀味的泥土氣息。她側過身,輕聲問緊挨着她的李曉雯:“剛才是誰啊?”
李曉雯用手掩着嘴,眼裡閃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光芒,壓低聲音,語氣如同歡快的溪水潺潺:“哎呀,是咱們學校戲劇社的大學姐啊!就是上次在文藝彙演上,跟你一起演《雷雨》、扮演四鳳的那位嘛!”
張甯心頭猛地一震,如同迷霧驟然散開,瞬間恍然大悟。怪不得那背影如同一幅塵封的舊畫重新顯影——原來是高三(2)班的林雪,那個在舞台上将柔弱凄楚的四鳳演繹得淋漓盡緻、驚豔了全場的學姐。
走廊盡頭,林雪果然亭亭玉立在那裡,身姿挺拔,真宛如一朵在微風中冷豔搖曳的白蓮。她身着一件雅緻的藕荷色連衣裙,剪裁合體,襯得她膚色更顯白皙,裙擺如同微瀾的水波輕柔蕩漾,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那雙修長勻稱得令人羨慕的腿部線條。腳上那雙同色系的高跟鞋輕叩着光滑的水磨石地面,發出‘嗒、嗒’的輕響,清脆如同玉佩輕撞,這使得她看上去幾乎與身材本就高大的彥宸齊高。一頭時髦的、發尾微微外翹的長發随意地披散在頸項兩側,如同烏黑的雀尾。晨光恰好為她的發梢鍍上了一層耀眼卻又帶着冷意的金邊。她一隻手随意地抱在胸前,另一隻手卻捏着一封信箋,姿态仿佛高傲的女王在巡視自己的領地。那信紙在陽光下泛着熟悉的、略顯廉價的米黃色澤——張甯隻消一眼,便認出那正是彥宸慣用的、據說大批量購入的‘情書專用信紙’。
林雪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出鞘,直直射向被這陣仗弄得有些發懵的彥宸,語氣冷峻得如同冬日凝結的寒霜:“這,是你寫的?”
彥宸下意識地接過信箋,目光落在那熟悉的擡頭‘林雪學姐親啟’上,眉頭微微一皺,仿佛一個正在專注下棋的棋手突然面對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危險變局。他似乎遲疑了一瞬,還帶着幾分沒睡醒般的茫然,下意識地回答:“是……是我寫的啊?”
話音剛落,他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猛地擊中,臉色驟然大變,連忙像搖撥浪鼓一般拼命擺手,語速也變得急促不堪,如同一串沒有标點符号的連珠炮:“不不,不,不是我寫的!”他的聲音因為過于緊張而忽高忽低,帶着顯而易見的、極力想要掩飾卻欲蓋彌彰的慌亂。細密的汗珠開始從他額角滲出,在陽光下閃爍着微弱而狼狽的光芒。
林雪的兩道秀眉如同拉滿的彎月,瞬間繃得更緊,目光仿佛兩枚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他的眼中,語氣更冷了幾分,如同夾裹着冰雪的寒風卷過枯敗的樹枝:“到底,是不是你寫的?!”
彥宸的肩膀明顯向下一縮,如同一根在狂風中被無情壓彎的蘆葦,隻能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嗫嚅道:“不……不是,學姐……”聲音細若遊絲,帶着幾分近乎讨饒的軟弱,但眼底深處卻依舊閃過一絲不甘與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