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海金斯家被推上風口浪尖,淪為了輿論集火的中心,聲譽岌岌可危。而文森特這個禍殃全家的“元兇”,卻礙于他三代單傳的獨苗身份,既罵不得,更打不得。
祖父出于懲戒和保護的雙重目的,向全家下了一道死命令,嚴禁任何角落出現涉事報紙。
那是一段風聲鶴唳的時光。
文森特明知家中出了事,又無法悉知全貌,于是,他在猜疑中度過了人生最錯亂、最矛盾的幾天:斥責夾雜着安慰,冷眼伴随着擁抱。人人都忙着遮他的眼、捂他的耳,生怕外頭的血雨腥風讓他受一點驚擾,卻沒人看見他背負了多少隐形的壓力。
别怕,很快就過去了。
他們說。
百年大樹,根深蒂固,烈風催之而不伏。
果然,這場風波隻持續了十天。勝選之夜,“曼甯”的名字和所有負面輿論一起掃入了垃圾堆。文森特穿上燕尾小禮服,被祖父抱到鏡頭前,硬擠着笑容照一張全家福。海金斯這個姓氏,依然象征高貴、體面、彼此扶持的一家人。
就像曼甯從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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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此一災,文森特成了驚弓之鳥,一句都不敢多嘴。他将滿腹疑團吞進肚中,一天天自我麻痹,才重新适應了沒有曼甯的家。
等長大幾歲,有了獨立探尋真相的能力,他回頭翻找起了當年的舊報紙。跑了四五家圖書館後,他愕然發現,12月8日那份最關鍵的《大都會時報》不是不翼而飛,就是被篡改過頭版的假報紙給替換了。
他愣住了。
荒誕,且毫無下限。
這是他第一次對祖父的手段感到不寒而栗——這股力量可以托舉他乘風而上,自然也可以在他任性妄為、背離祖父意願時,降下滅頂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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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畏縮了,放棄了追查,逼自己慢慢淡忘了那張面孔,直到Alpha燥熱難纾的十五歲。
某一晚,他回到了曼甯住過的房間。
露台門敞開着,窗簾似乎忘了裁尾,長得無邊無際,蕩出去,高高卷作午夜暧昧的流雲。十二月七日的雪還未落盡,籠中的孩子已經長成了少年,初具Omega青澀的身段,雙腿赤|裸,在袍下若隐若現地交疊,又一次哄騙他開門。
開了,就什麼都給你。
氤氲甜膩的一團情潮,在房間裡如毒霧彌漫。文森特被它勾住,一步一步走向了籠子。每一步,呼吸都比前一步更急促。
他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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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發了瘋一般尋找曼甯的蹤迹,才知道逃離海金斯家的那個冬天,曼甯孤身一人去了聖希維爾。
再後來,他聽聞曼甯留校當了教官。
他并不喜歡軍校,但祖父為他選定的三所大學中,他毫不猶豫地劃掉了另外兩所。
十八歲,文森特正式入讀聖希維爾,依照祖父規劃的路線,主修内政,輔修外交與聯邦史。近身格鬥不是他的必修課,他選了。曼甯不是分配給他的教官,他殺到教務處,彬彬有禮地遞上名牌,以姓氏相要挾,為自己更換了教官。
如此一步步走完,在開學第一周的格鬥課上,他終于見到了暌違十二年的那個人。
短發,軍靴,沙漠迷彩。
相貌清俊,五官較孩童時改變了不少,但一雙冷淡專注的眼眸宛如從前。
文森特激動得昏了頭,一股難以名狀的沖動湧了上來——明明應該微笑着打招呼,以良好的印象為契機,修複他們實在算不得健康的關系,可出于某種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扭曲心态,他竟然選擇了當衆挑釁。
就像十二年前的初見。
曼甯淡淡望着他,舊友重逢,毫不手軟,一鞭子破空而來,從右肩抽向左胸,在軍校生制服上留下了一道淺白鞭痕。手一摸,有纖維斷裂的糙刺感。
文森特沒有躲。
這火辣辣的疼痛令他欣喜若狂。
是曼甯。
這一鞭子,曾是重擊他後背的肘尖、套住他脖頸的鞋帶、砸向他頭頂的餐盤。這麼多年過去了,曼甯還是那個曼甯,從未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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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甯私下不和學生來往,兩人盡管是舊相識,一年下來也沒說上幾句話。文森特唯恐二年級更加機會渺茫,便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趕在第一學年暑假提交了助教申請。
他天賦有限,不擅長格鬥,離曼甯的采用标準尚有一段距離,自己都沒抱希望,卻意外地通過了申請,甚至還跳了面試。
為什麼?
一顆心隐隐激奮起來。
這是不是意味着,曼甯對他多少也是有一點好感的?
當了助教,相處才日益頻繁。他們在咖啡廳讨論教案,在閑置的格鬥教室排演課堂示範。每回曼甯摔完了他,伸手來扶,那一下掌心緊貼的熱度,還有一句關切的“疼不疼”,都讓他幾乎以為童年的裂痕早已愈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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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仍有遺憾的,是曼甯的味道。
曼甯沒有味道。
文森特是為數不多了解内情、知道阻抑藥物實驗的人——盡管渠道并不光明。他很清楚,這支針劑其實幫了他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