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甯的住處離哨塔不遠,抄近路的話,七八分鐘就能走到。
它是一排花園小别墅。
聖希維爾的Omega數量稀少,學生加教官,總共也才寥寥十幾位,比蜂巢還擁擠的大型宿舍樓顯然不适合他們居住。
于是,校方建造了幾棟都铎式洋樓,環作馬蹄形,一端開口,木栅欄在外側圍了一圈,又栽上四五米高的垂花紫薇和落葉山茱萸,擋住了窺探的視線。内部則是一座小園子,留給Omega們打理花草。
它氣質柔軟,像藏在石牆岩柱間的一處自然秘境。
雖然沒有鐵絲網保護,入口的栅欄門上卻釘了這樣一塊黃底黑字的警示牌:
Alpha一級禁區。
下方一行小字:依據《聖希維爾聯邦軍校校規》第122條,Alpha擅入此處即開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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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幾小時以前,剛過九點那會兒,卡錫教授拎着一隻沉甸甸的牛皮紙袋,推開了這扇栅欄門。他穿過草坪、花圃、矮灌木和玫瑰拱門,踏上了台階。
還沒到睡覺的時間,整排小洋樓都亮着燈。
屋檐下釘了一隻藤編小鳥屋,心葉蔓綠絨從二樓窗台懸吊下來,苒苒垂蕩。走廊上靠牆擺了一把木頭搖椅,上邊卧着一隻長毛三花貓,碧眼狹長。一條垂耳小獵犬趴在旁邊,友好地沖卡錫教授搖了搖尾巴。
整排小洋樓,隻有一扇窗戶黑燈瞎火。
曼甯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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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錫教授來到門前,剛想敲門,屋内突然傳出了劇烈的嘔吐聲。
手一下就頓住了。
他等候在門外,直到嘔吐聲完全消失,又留出了一段充裕的時間給曼甯漱口、洗臉、緩神,估摸着裡頭已經收拾幹淨了,才再次敲了敲門。
“艾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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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房門開了。
曼甯披着一件松垮耷拉的睡袍站在黑暗中。
廊燈柔黃,映出了一張疲乏不堪的臉——黑發半濕,白汗淌頸,一股濃重的倦意籠罩着他,仿佛是拼了命才撐住最後一絲精神,稍一松懈,整個人就要昏睡過去。
這孱弱而遲鈍的模樣,和平日的格鬥課教官判若兩人。
“教授。”
聲音也萎靡不振。
他伸手在牆上摸了摸,想按亮房間的燈,可怎麼也找不到開關。思維黏成了一坨漿糊,摸了半天,他終于想起除了橫着找,還可以豎着找,便又摸索了好一會兒。
啪。
燈亮了。
幾十瓦的暖光燈,亮起來的一瞬,竟比千百瓦的探照燈還要刺目。曼甯被眩得額角一抽,條件反射地扭過了頭,緊閉雙眸,扶着門,痛苦地緩了足足十來秒,才勉強睜開了眼睛。
他逼迫自己适應這陌生的光亮,擠出了一抹蒼白的笑。
“進來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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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甯的房間空落落的,布置簡單,色調冷涼。
Omega們喜歡的綠植、絨布沙發、暖色系牆紙和羊毛地毯,曼甯這裡一概看不見。放眼望去,隻有清一色的原色木闆家具,桌、椅、床、櫃……個個線條筆直,棱角分明,連牆壁也粉刷得大片雪白,沒有一張裝飾畫。
唯一算得上點綴的,是一幅聯邦和帝國的全域地圖。
幹淨是幹淨,卻少了一點家的松弛,和一牆之隔的溫馨小花園格格不入。乍一進門,甚至會産生一種跨越次元的錯亂感,就像一間軍校生樣闆宿舍被突兀地塞進了Omega小洋樓裡。
曼甯在這兒住了四年。
四年前什麼樣,四年後還是什麼樣。
卡錫教授也不是沒嘗試過幫他改一改布置。
兩年前,教授送過曼甯一套綠白粗布格子的抱枕當做生日禮物,指望他能添幾件風格相似的家具來搭配,順水推船,漸漸把房間布置成田園風。
曼甯很乖,也很敷衍,抱枕一隻隻端正擺好,家具一件也不添。于是,這裡至今還是半成品狀态的軍旅田園混搭風。
他簡直把宿舍當成了短租屋,十分鐘打個包,随時可以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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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錫教授關好門,紙袋往桌上一放,就見曼甯的睡袍從肩頭滑了下來。教授一把給撈在手裡,抖了抖,重新替他披好,領口攏得嚴嚴實實,順手把滑出衣襟的吊墜也塞回去。
“這麼多汗,熬鹽呢?”
教授并攏兩指,搭住了曼甯的頸動脈測心跳,指腹下冷汗細密,濕得粘手:“都九點了,還沒緩過來?”
曼甯沒力氣回答,隻能搖了搖頭。
“吐了幾次?”
“四次。”
“吐完以後吃東西了嗎?”
“……忘了。”
靜立狀态,脈搏每分鐘110下,不容樂觀。
卡錫教授二話不說把人摁回了床上,餘光一瞥,褲管下一雙赤裸的腳丫子,沒穿襪子,也沒穿拖鞋,就那麼踩在冰冷的地闆上。
氣得他怼了曼甯的腳趾頭一鞋尖。
“……!”
曼甯一聲哼唧,吃痛地縮回了腳,雙腿一盤給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