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和大福在最後幾個月狠狠逼了自己一把,再加上宋岑如那堆寫得無比清晰詳盡的題目解析,這倆都考上了。
那學校在京城就屬于個普普通通的雙非二本,雖然不怎麼地,可好歹也是大學生了麼!還能做四年校友呢。
李東東在擦邊上大學和高分上大專之間選了大專,能拿一大筆獎勵金,就是通知書下來那會兒捱了嬸嬸好一頓打,但他覺得挺值。選大專就是選專業,現在文憑不能說明一切,還得看有沒有本事。
當時成績出來的時候,還在鄰裡之間造成了小小轟動,誰能想到啊,這幾個玩意兒竟然能考上?有些讨人厭的碎嘴就要說,考上又怎麼樣,不就是個野雞大學。
這回不用大雜院的誰出手,那三個經曆過一場高考,心智成熟不少,不稀得理這種傻逼。
店裡人逐漸多了起來,霍北邊玩手機邊等面,門口突然有人跟他打了個招呼。
“嗬,巧了啊。”
霍北一擡頭,範正群大搖大擺的進來,往他對面一坐,“正好我要找你。”
沒穿警服,範警官休假也心系人民群衆。
霍北說:“案子?”
他這個情報顧問做的不輕松,基本屬于二十四小時待命,雞毛蒜皮的事兒占百分之五十,簡單,但是零碎。剩下一半和重案相關,跑遍全城摸排線索,還得抽空去警局接受培訓,在這之前壓根兒沒想過自己還有挑燈狂背民法典和公司法的一天。
“不是。”範正群一邊掃碼點單,一邊說,“你這半年的獎金快下來了,昨天剛過審批,估計這兩天就到賬。”
“哦。”
“哦?”範正群說,“有錢了你就這反應啊?”
霍北道:“那我原地跳個舞?”
“啧。不着調。”範正群咂咂嘴。
霍北笑了起來,“那錢給我姥做手術是夠了,其他還差着遠呢。”
“讓你考個警校你不幹,這要正式入了編,工資福利就完全不一樣了懂不懂。”範正群道。
“合作可以,加入就算了。沒那光明遠大的志向,不适合為人民服務。”霍北早有打算,掙錢的方法有很多,他要選最能拓展人脈和消息渠道的那個。
範正群說:“那你想幹什麼,就之前說那個給人提供商業指導和情報?能成麼。”
“怎麼不能。”霍北道。
正說着,外面突然烏泱泱來了幫人,打頭的穿了個大褲衩,身後五個歪瓜裂棗的精神小夥,氣勢洶洶的就進來了。
面館本來就不大,他們這麼一弄把入口全給堵了,裡面的人出不去,想進來吃飯的人看這陣仗又不敢進。
大褲衩嘴裡叼根煙,不客氣道:“老闆,你這店還怎麼還沒收拾,準備什麼時候搬呐。”
虎子媽一怔,店裡幾個堂食的客人都紛紛看過去。
“不是還有半年嗎!”虎子爸從窗口探出頭,舉着笊籬直指大褲衩,“來幾趟了你們,不要在這裡影響我們做生意!”
大褲衩夾着煙,“我們影響什麼了?我不就來替人問問。”
“時間到了我們自然會搬,不要在這裡給我吆五喝六的,老娘不差你一毛錢!”虎子媽不是吃素的,高聲喝道,“出去出去!”
“欸——你這娘兒們,上回說了再租一年那可不是按原價算的,先前口頭提醒過你吧。”
“放屁!什麼時候提醒過?那合同上是多少價就是多少價。”虎子爸喊道,“趕緊走走走。”
大褲衩見忽悠不住人,一巴掌拍掉了櫃台上的招财貓,“老子現在是好好跟你們說,别以為我真不敢動手。”
歪瓜裂棗們跟聽見什麼信号似的,撸起袖子就要幹,範正群和霍北幾乎同時動身,又同時一愣,憑着不知道哪兒來的默契在半秒内達成“你(我)上,我(你)坐”的共識。
眨眼間,範正群已經攔在過道中央,摸出警官證向衆人示意,“警察。再打性質就不一樣了。”
......
虎子家面館的事就這麼傳開了,本來麼,街道改造的事兒這半年一直就傳沸沸揚揚,整條街的鋪子都暗戳戳跟着漲價,挺不住的商戶不止一家。
漲歸漲,在合理範圍内也不會有人說什麼,關鍵是有人不講道義,想提前高價轉賣,但又不想付違約金,反逼商戶主動。
虎子一周後知道這事兒從學校趕過來,又被他媽罵了回去,回來有個屁用,專業都沒學明白呢,就是想幫忙也得使得上勁兒啊。
晚上,霍北坐在桌前對着銀行賬戶裡的餘額算賬,那筆獎金下來了,刨去老太太的手術費還能餘下點兒錢,補給虎子家面館不知道夠不夠。其實那片區域改完是真不錯,如果直接買下來,再重新裝修一下,以那夫妻倆的手藝再加上一點營銷手段,營業額能翻好幾倍。
琢磨來琢磨去,筆記本上塗塗改改的全是他的鬼畫符的痕迹。
沒多會兒,對面南屋突然傳來“?”地一聲!
霍北一愣,起身就沖了進去,老太太躺在床上舉着蒲扇隔空點了點,“來杯水。”
“操,要杯水你敲這麼大動靜!”霍北舒了口氣,轉身拿水給她。
陸平說:“不是你叫我能躺就别動,還怪起我來了。”
上次從醫院檢查完,陸平就被醫生要求沒事兒别老折騰,适當散步運動是可以的,這半年狀态也就那樣兒吧,不算太差但指不定哪天犯病就過去了。
喝了水,老太太靠在床頭問:“你屋裡幹嘛呢。”
“算錢。”霍北說。
陸平“呵”一聲,又說:“攢多少了?”
“甭操心,給你養老管夠。”霍北伸腿勾了張闆凳坐下。
陸平隔着昏黃的床頭燈看他,雖然眼白越來越渾濁,但絲毫不見衰氣。她知道霍北現在能掙錢,終于走上“正道”了。
瞿小玲隔三差五過來送東西的時候就愛跟她閑聊,什麼霍北提供的線索又破了個大案啦,走路都不忘捧着書看啦,有次被拉去參加局裡的體能競賽還赢了第一名,雖然獎品就是個不鏽鋼保溫杯。
“你把那櫃子打開。”陸平用蒲扇指了指他身後。
“拿什麼。”
霍北側身拉開櫃門,陸平繼續說,“第二層靠左,最裡面有個蛋卷盒,鐵的那個,拿出來。”
“什麼寶貝啊還挂鎖,這一砸不就開了。”霍北遞給她。
陸平擺擺手,一臉你懂個屁的表情,從床頭櫃縫隙裡撈出個小鑰匙。她拿過床邊的老花鏡戴上,繃嘴眯眼,把鎖頭打開。
裡面裝了五六個證件本兒,老太太扒出存折甩他身上,“這裡面有一半是給你攢的,趕明兒轉你戶頭去。”
“......您要幹嘛?”霍北皺着眉。
陸平的目光透過鏡片射出來,特精亮,“難聽的話說在前頭,萬一我沒下來手術台,這些都歸你,下來了你那一半拿去自己弄,怎麼花我不管,别幹那違法的勾當就行。”
霍北突然沒話講。
這老太太倔脾氣,鋼炮似的,但裡子是個特别心軟的人,否則也不會領養一個素昧平生的孤兒,往常祖孫倆根本也不聊這些,所有感情都藏在那幾句罵裡。
他其實特别佩服陸平,在軍隊不遺餘力,退役後全力照顧爹媽直到送走二老,雖然總說不愛聽外頭的人嚼舌根,但自己沒因為那些人說她不婚不育低過頭,老太太就是不想,她隻幹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
就這股勁兒,霍北跟她一模一樣。
“不就一小手術,至于弄這麼大陣仗。”霍北這話不知道說來安慰老太太還是自己,反正他手有點兒抖,“這胡同的老頭老太沒人活得過你。”
“你這嘴早晚讓人收拾了!”陸平罵道,“這就是以防萬一,我命硬得很!趕緊拿着你的東西滾滾滾。”
“我非得接着?”霍北道。
陸平:“愛要不要,不要我明天就捐了!”
霍北打開存折看了一眼,“我操。”
夠不上百萬,但比他想象中多的多,老太太上哪兒攢的錢?他接着問:“之前買不上藥都不花這錢,您留着幹嘛啊?”
“你的老婆本兒!”陸平摘了眼鏡,把鐵盒重新歸攏好,“我看你這嘴賤的樣估計一時半會兒沒人瞧得上你,這樣也好,省的你糟踐人家姑娘。”
霍北關上櫃子,一臉無所謂地起身,“死了這條心吧,孫媳婦兒沒戲。”
陸平把蒲扇扔過去,“快滾!”
......
有了錢,很多事就好說了。
瞿小玲是個特别會張羅事兒的女人,陸平做手術的醫院就是她幫忙找人聯系的,霍北拿獎金交了手術費,還給瞿姨買了一堆東西。他承了這個情,就是發自真心的感謝。
手術日期定在下個月,陸平提前住進醫院,做檢查什麼的也方便。
霍北這段時間就警局醫院兩頭跑,還抽空跟虎子爹媽開了個小會,他真出了一大筆錢,幫着把那店面買了。
虎子媽有魄力,知道硬撐那口氣沒用,直接說:“北,這錢我們五年,啊不,三年,三年内一定連本帶利還給你。”
“不用,姨。”霍北說,“我有私心的,這錢您就當是我入股,成不成?”
别人要說這話門都沒有,但跟他們和霍北之間的關系絕不是簡單的鄰居可以概括,而且這孩子一直都在外面掙錢,年紀不大,做事是真有方法。夫妻倆回去就讨論了一晚上,相互認識十幾年,信得過人品,他倆都願意,也不在乎挂誰的名頭,掙錢養家有飯吃就是王道。
虎子知道這事兒後傻樂半天,跟着他老大琢磨起經營之道來了。
轉眼就到中秋,今天住院食堂免費發月餅,霍北拎着東西上去,在電梯口撞見範正群。
範警官摸出一包□□,“來一根兒?”
霍北擱了東西,見陸平跟左右床的老太太聊的挺歡實,他跟範正群上醫院外面找了個吸煙點吞雲吐霧。
“今天你們不放假麼。”霍北問。
“放啊,我這剛處理完傷鑒,你瞿阿姨今天做豬肉炖粉條,一會兒回去給你留半鍋。”範正群說。
“謝謝阿姨。”霍北說。
範正群撣掉煙灰,“已經開始創業第一步了?聽你姥說還想自考?忙得過來麼,你不能對咱局裡的活兒厚此薄彼啊。”
霍北勾着嘴角,“年輕,就是精力多。”
“狂不死你這臭小子,”範正群笑笑,目光又落在他胸前的翡翠上,“我看你朋友送的這個價格不低吧?還缺錢麼,我有個喜歡收藏這些的朋友,你要不轉給他,别說面館,公司也開得起。”
霍北:“那不如把我賣了。”
“哦,那意思就是賣不得。”範正群說,“但我一直想問,幹嘛非得找他啊?别怪我打擊人啊,說句不好聽的,萬一人走就是因為不想聯系你呢。”
星火明滅,煙霧缭了眼睛,霍北緩緩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想告訴他我沒放他鴿子。”
範正群歎口氣,感慨地笑了,“年輕好啊,鑽牛角尖都這麼赤忱。”
九月十日,晴。
網吧的工作辭了,準備攢錢開個公司,我記得有人誇過我有商業頭腦?
你們家到底幹嘛的,一個字兒搜不出來,捂那麼死。
老範問我,我沒說實話,非得有理由嗎?就跟你待着覺得舒服,這算不算理由?
霍北有寫到這有點兒發愣,又在右側空白位置寫了很多很多個宋岑如,滿頁的狗爬痕迹,也就這仨字兒能看。
宋岑如會想他嗎?
還在生氣嗎?
胃病好點兒了嗎?
連為什麼非要找人的原因沒弄清,卻有這麼多想得到答案的問題。
把日記和存折擱進抽屜,霍北仰靠在椅背上,對着桌燈撒癔症。既然宋岑如什麼都不告訴他,那就等他往上爬,爬到能看見宋岑如的位置,他老婆本都砸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