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過來,或驚訝或擔憂,焦點中心的主角神情淡淡,打量門口二人一眼,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我操......我□□操!幹嘛啊這是,怎麼就喊老大一個?!”李東東急忙忙追上去,大福和虎子緊随其後,被守在門口的警察攔了下來。
“啧,坐回去。”守門員說,“就問點兒話,你們也得參與,等着吧。”
大福附耳小聲道:“我剛看隔壁房也叫出去一個,應該沒事。霍哥下手有輕重的,不會給姥姥添麻煩。”
大清早的警局裡人還不少,爛醉如泥的黃毛,煙花燙的社會姐,臉上挂彩中年秃頂男,嘴裡罵罵咧咧,渾身都在躁動。同樣是被帶去問話,霍北就顯得極為格格不入,他太松弛了,以至于領頭帶路的新面孔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一眼。
到了會議室,老劉跟在最後,不過他沒進去,把着門叮囑:“霍北,态度好點兒啊。”
霍北回頭瞥一眼,老子哪回态度不好了?對方沒再說什麼,沖新面孔點點頭,把門帶上了。
這房間不大,一張會議桌,四圈椅子。霍北跨腿一坐,那輕車熟路的勁兒,跟回家似的。
對面那人撩起眼皮,微不可查笑了聲,他坐下攤開筆記本,随意道:“自我介紹下,我叫範正群,聽劉警官說你挺熟悉城東這塊兒?以後說不定得咱們得經常見面。”
男人五十來歲,大雙眼皮,眉骨豎了道疤,有股濃重的市井氣,說話卻正經的很。那身警服底下繃出的輪廓能看出是經常跑“外勤”的,不像辦公室文職。霍北直接了當就說了,“老劉上司?您新調來的吧。”
範正群挑起眉梢,不置可否,就着剛才的話題往下說:“今天喊你們來應該都知道是什麼事兒吧。你們這幫年輕氣盛的,有什麼矛盾不能好好說?也就是沒引起重大事故,否則這輩子都得搭進去。”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霍北的表情,往常像這種教育,被批評的人多少都會有點兒不耐煩,但這小子特淡定。
霍北道:“您說的對。”
那晚原本就是楊立輝蓄謀已久,監控拍的明明白白,警察不可能看不出來。城西幾次三番想要拖他們下水,霍北處理這種事從來不主動,楊立輝沒少罵過他慫,可惜手段太拙劣。他不是那種為了面子不計後果的毛頭小子,再說了,楊立輝的評價算個屁。
不過,這事蹊跷的點在于一周後才收到通知,如果雙方都不主動報警的話,壓根兒沒人會管。但今天所有人都在場,除了楊立輝,所以歸根結底這場問話的重點不在那晚的紛争,在沒來的人身上。
果然,範正群教育完,下一句就說:“你們這幫人之間的恩怨糾葛就省略吧。我今天想問那天為什麼起沖突?事後見過楊立輝沒有?”
“沒見過。”霍北簡明扼要描述了遍,當然,關于宋岑如的部分他沒講太多,态度挺客觀。
範正群邊聽邊記,翻頁的時候,霍北看見他掌心有好幾個槍繭,他道:“楊立輝失蹤了?”
範正群睨他,雙眼微眯,那意思就和明顯的在問,你怎麼知道?
“猜的呗。”霍北答,“就您剛才這問話,難道不好猜麼。”
“那你猜猜我是幹什麼的?”範正群放下筆,用目光審視他。
“刑偵或者治安。”霍北支棱着長腿,視線落在他胳膊上,“因傷調職的吧?我姥寫字也抖,腕子和肘都使不上勁兒,您是連着肩關節也有傷。”
範正群道:“怎麼看的。”
霍北用下巴示意,“兩邊衣服褶皺弧度不一樣,肌肉大小也不一樣,我替我姥艾灸,背過人體結構圖。”
半晌,範正群笑了聲,“你小子行。”他慢悠悠道,“聽老劉說你對京城哪兒都熟,各種消息也靈通,楊立輝家修車廠的事你知道麼。”
“嗯。”
範正群接着道:“你們打架的那晚,先前投訴過他們家修車行那男的車禍死了,調查發現可能是因為修車廠的劣質零件才造成的發動機故障,目前不能排除人為嫌疑。而他們家車行從那天起就關門歇業,人也不見了。”
這事算不上秘密,屬于可公開的信息範圍,就是發生的太突然,他剛到任就接了一起事故命案,都還沒來得及熟悉周邊情況。
楊家修車廠黑慣了,早就忘了做人的底線,雖不至于“故意殺人”,但從結果上來看沒什麼區别。霍北内心毫無波瀾,隻覺得他們能做出這種事一點也不奇怪,他道:“楊立輝在哪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幾個他經常去的地方。”
範正群遞來張紙,食指敲兩下桌面。霍北提筆寫了四五個地址,他的字和之前比沒什麼進步,但中指側緣已經長出薄繭。
十分鐘後,會議室的門再次打開。
問話是同時進行的,霍北這邊結束的時候李東東他們也差不多了。老劉在大廳擺了張閻王臉,不耐煩的一擺手,兔崽子趕緊滾。
範正群從會議室裡出來,望着霍北的背影,視線停了好幾秒......這小子有天賦,說不定能發展發展。
老劉也順着看過去,品出意思了,他小聲道:“人不壞,但随心所欲啊,誰也治不住。”
那就考察考察呗,範正群拍拍老劉的肩,轉身走了。
......
回去那一路上,平時愛叨叨的那三個都沒做聲,心裡各自唏噓呢吧。
這案子目前還在調查當中,但知道這事兒的人心裡都有數,就是他們家幹的沒跑了。
楊立輝兩年前就因為捅人進過少管所,年初又蓄意毆打那投訴的顧客,最後家裡真背了條人命......在這之前,他其實也就是一強裝社會青年又好面兒的小屁孩兒。說實在,楊立輝的家庭背景和大雜院的人差不多,高不到哪兒去,那汽修門面還是找高利貸要錢租的呢。
大家出廠設置相似,人生軌迹似乎也差不多,都是一個泥塘裡來回翻滾的□□。那個是走歪、走過頭,栽下去就回不來了。他們一直有陸平壓着底線,有霍北看着路,否則按他們家裡随便管管的情況,說不定就是楊立輝二号。
人和人之間就是這樣,遇見,然後産生影響。有些東西抓住就抓住了,沒抓住的可能永遠背道而馳。十六七八的年紀,仍是會對未來感到迷茫和不安的,尤其他們這種“壞”學生,習慣用逃避掩飾惶恐,我這輩子好像也就這樣了。
可是,哪樣呢?
沒有人規定你這輩子隻能哪樣啊?
仨小弟開始思考人生了,到分岔口的時候,大夥兒各自散去。今天周六,該回學校補課的補課,該上班的上班,霍北在網吧一直待到下午,按小時計費,賺了兩天的菜錢。
下午趁着太陽沒落山,霍北想着繞去北口集市買個晚飯給老太太打包回去得了。夕陽穿透整條街,從稀疏的樹葉間射出,帶着雀躍的眩光撞進眼底......
“霍北,你給我擋擋光,好曬。”
“憑什麼。”
“憑我剛給你分冰淇淋了。昨天還幫你瞞着姥姥砸壞水壺的事。”
“行,給你擋。欠我一回啊。”
“怎麼算的,這叫扯平!”
“就這麼算,宋岑如,求我得給利息。”
霍北移開手,指間縫隙的光跟着遊動,最後幹脆讓它直射眼睛,眼眶泛起酸熱,眼前生出大片花白的點,然後猛地湧起一股刺痛。
“宋岑如,你猜我今兒幹嘛了。”
“幹嘛了。”
“把城西那幫人的秘密基地給掀了,讓丫再挑事兒,楊立輝那傻逼竟然還有臉帶人反擊,結果同樣都是傷号就他不敢上,廢物。”
“在哪兒。”
“在西三環啊。”
“我是問你傷在哪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