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這跟□□有什麼區别。”虎子道,“老劉呢?沒管嗎!”
老劉就是東西城都幹過好幾年的片兒警,之前處理籃球場糾紛那個。
“那男的連人臉都沒瞧見!”
過年前後本來就亂,楊立輝帶上店裡幾個五大三粗的修車工,帶着口罩帽子,拿個蛇皮袋把人一套,擄到沒監控的死胡同裡一頓狂毆。
就算知道是誰,沒證據有什麼轍?
和城西的流.氓比起來,他們這幾個真算不上什麼混混,頂多是不愛學習的臭小孩兒。
“聽入迷了?”霍北見宋岑如不搭話,以為他被吓着了呢。
吓着不至于,開小差而已,這種事在他們那也偶有發生,嚴重的甚至涉及到綁架。人嘛,有權有錢,沒權沒錢,都有壞的。
宋岑如就是擔心哪天兩邊再幹起來。就像霍北說的,被抛棄在社會既定标準之外的人總是想方設法的折騰點動靜,揮灑無處宣洩的憤怒。
有的思想繞不過彎,容易走歪路。譬如楊立輝,人見人嫌的惡霸,既沒能力向好,又不甘心低頭,這種人是不會和你講道理的。
宋岑如問:“你們後來沒再撞上嗎?”
“跟楊立輝?沒有。”霍北道。
之前那場草草收尾的架還沒個結果,那幫人哪能服氣,早派人偷摸跟蹤自己呢。霍北那段時間有閑心跟他們周旋,多走兩條街把人甩開就行,但這不是品學兼優的宋岑如該關心的事,也不能被卷進來,所以霍北沒說。
大過年扯那幫人扯多了晦氣,李東東他們蛐蛐幾句也就沒提了,奔着打□□的攤位去湊熱鬧。
打□□這種活動都是他們從小玩兒到大的,玩不膩,宋岑如請客,幾個人輪着各來一局。
氣球牆離射擊位有二十多米,十發子彈,非專業選手擊中率有百分之五十就算不錯了。幾番遊戲下來,最後李東東中七個、大福五個、虎子三個,少爺中了八個,衆人嘩然。
“我操,挺能個兒啊!”虎子驚訝地看着神槍手。
神槍手摸摸鼻子,覺得害臊,他勝之不武,偷摸作弊來着,霍北在後頭悄悄給他報位置呢……
至于霍北,老闆壓根兒沒讓人上。攤主認識這小子,當年在公園擺攤,不信邪,搞了個無限量蓄彈活動,隻要不空靶就能一直打,結果被一個小孩兒殺穿積分榜,獎品一掃而空。
“啧,玩不起。”李東東索然無味,“咱老大飛樹葉也能全給他幹了。”
宋岑如自然是信的,隔着一條街都能紮破籃球,還有什麼不能的。
獎品是毛絨娃娃,幾個人都沒要,宋岑如轉手送給扒在攤位旁邊看戲的小丫頭了。
從打□□的人堆兒裡鑽出來,虎子被不遠處的哄鬧聲吸引,“那邊幹啥呢,擠那老多人!”他踮腳往前探,就看見前面拉了個宣傳橫幅。
大福說:“過去看看呗。”
廟會今年新增活動,為弘揚中國傳統文化,搞了個免費體驗互動的攤位,就書法、圍棋、捏泥人兒什麼的,順帶再賣賣貨。
李東東眼睛一亮,拽着宋岑如就往書法區走!
這不正春節麼,桌上放着筆墨硯,紙張就是前些天宋岑如用的那種紅紙,誰都能來體驗,寫完自個兒帶回家。
“少爺!不給咱露一手?”李東東道,“你送的那對聯,被我爺爺來回來去誇!他以前也寫,還說什麼,你這至少十幾年功力,快讓我長長眼!”
周圍不少書法愛好者,有年輕有年紀大的,都擱那兒體驗呢,也有根本不會寫的拿着毛筆瞎畫,圖的就是個開心。
但剛才這話一出,有人就看過來了,打眼一瞅,這男孩兒瞧着就一初中生,還十幾年功力?真能吹啊。
“去嘛!去!”大福撺掇他,嗓門兒還大,“我覺得他們寫的都沒你好!”
“——!”
宋岑如一驚,這話不就給他架上去了?還特别拉仇恨,那幾個老頭眯縫着眼兒就盯着他了,暗戳戳較勁呢!
李東東在旁邊狂點頭,宋岑如轉向霍北,這人居然也不幫着說句話,正抱着胳膊饒有興味地看着。
寫字是修心,宋岑如不拿這個跟人比,帶着功利性容易沉不下來,就練不好筆法,遑論寫出好字。
“學生,你來試試?我這位子讓給你。”一個穿着毛領大氅的中年男開口了,擱下筆眯眼沖他一揚下巴。
“您客氣了,我不寫。”這人一看就是想杠他,宋岑如婉拒。
“别介,聽你朋友說練了有十年?我也寫了十年,你看看我這字兒寫的怎麼樣。”中年男拎起紅紙一抖摟,周圍人都看過來,有懂門道的插了幾句話。
“我瞧着不錯,這是田潤之前些日寫的楹聯吧?有幾分他的風采。”
“行草不好寫啊,且費功夫呢。”
“學生,來一個呗,當玩兒了!”
“田潤之,誰是田潤之?”大福隻知道王羲之。
中年男一聽,更膨脹了,當今書壇泰鬥田潤之都不認識就敢藐視全場,回家玩兒泥巴去吧!
“來啊。”中年男退到一邊,沖宋岑如招手,那眼神兒特别不屑,“就寫我這副這麼樣,咱倆切磋切磋!”
霍北看宋岑如面露難色,“不想寫?”
這是不想寫嗎!這是開炮開到他家門口了!他小聲解釋:“田潤之是我老師。”
霍北笑了笑,瞟那男的一眼,“啧,你能忍?”
忍不了。
在衆人的起哄聲中,宋岑如過去了,大過年的誰不愛看熱鬧,鬧騰着才有氣氛嘛。
寫字的地方是個長桌,左右兩邊紛紛停筆圍過來,中年男就在旁邊,對他一擡眉,那意思:這麼着,讓老子瞧瞧有多牛逼。
宋岑如是個體面人,挺禮貌的沖人點頭,心裡想的是,叔,您這心态把我老師的字糟踐了。
練字的人尊敬書案,隻要往哪兒一立,姿态就出來了。宋岑如是其中佼佼者,外形氣質就能殺穿全場,他執筆,蘸墨,懸肘,幾乎沒怎麼思考就落筆。
中年男偏頭一樂,氣勢不錯,但還是太年輕,寫字得動腦子的。
嘈雜聲不斷,宋岑如心卻很定,隻專注于筆下。
老師常說,寫字其實沒那麼多講究,無論怎麼寫,總歸是留下痕迹,思考太多反倒擾亂心神,隻要基礎打實,剩下的就是随心而動。
第一筆出來的時候男人抱着胳膊,第二筆開始那笑容就漸漸凝固,手也放了下來……
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道。
霍北看的是寫字的人。
宋岑如被簇擁在人群中,姿态松弛,半點不受外界影響。
想擠過來看熱鬧的越來越多,這會兒兩人還離得不遠,霍北能看清燈光打在他側臉,微微發亮的細小絨毛。
寫到第二聯的時候,他忽然被擠開,隻能往後退幾步,越過黑壓壓的人影看。就在這瞬間,餘光被暗色籠罩,視野裡隻剩下一個澄亮幹淨、被柔光籠住的人。
他覺得這距離像隔着山海大霧,朦胧的讓人看不真切。
随着擡腕收筆,周圍爆發出掌聲喝彩,每個觀衆都從眼底溢出欣賞。而宋岑如站在那兒神色清淡,渾身像生了月晖似的,和黑夜區别開來,所有人都區别開來。
宋文景的話倏然出現在腦海,他好像明白了她藏在深底的意思,你們人生軌迹南轅北轍,所以沒必要有交集,就算有交集也影響不了什麼。
霍北莫名一股焦躁,他以前沒考慮過這些,或者說,是壓根兒不用考慮。
好比他跟李東東之間的朋友關系是種自然而然的延續,大夥兒都是差不多的階層,差不多的人生,用筆畫個圓,那就是同個圈裡打轉的人。
宋岑如不是,他會往上走的很高很遠,總有一天會離開。
想到這兒,霍北又覺得好笑,自己這種人竟然也會考慮“總有一天”?
……
中年男徹底沒話說了,是誰技不如人大家看的明明白白,他比了個大拇指,宋岑如朝他微微躬身,轉身回到小團體裡去了。
“牛逼!牛逼炸了!”
李東東帶頭鼓掌,雖然他們看不懂,可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一個勁兒猛誇就得了呗!
宋岑如站在中間,身上那股“仙氣兒”沒散,霍北挺煩,又不知道在煩什麼。
“咱走吧?”宋岑如嫌這兒吵,朝領隊使了個眼色,但領隊神色不佳,“你怎麼啦?”
霍北偏過頭,裝的跟沒事兒人似的,他岔開話題:“吃糖葫蘆麼。”
四人齊聲:“吃!”
沒吃過糖葫蘆的冬天叫冬天嗎!肯定不能!
領隊請客給四個未成年一人買了一串,然後溜邊兒往前逛。
李東東是那種有吃的都堵不上嘴的大喇叭,得啵得啵說一路。霍北一個字都沒聽見,還琢磨那點兒心事呢,直到宋岑如開始左顧右盼的張望。
“找什麼。”霍北問。
“垃圾桶。”宋岑如嘴裡含了棗核,咕哝着說的。
廟會賣各種小吃,主辦方就搞那種大塑料桶放在路當中,但人多的根本擠不進去。
虎子和大福都沒那講究,要是少爺不提這茬,他們随口就能往地上吐,現在不好意思吐了。
霍北看了眼垃圾桶的位置,被包的裡三層外三層,蹭過去得十來分鐘。
他攤開手掌往宋岑如嘴邊一放,宋岑如愣了愣,什麼意思,吐手裡?那哪兒成啊!
“你含一路不是更惡心。”霍北卡着他腮幫子一捏,棗核直接滾了出來。
宋岑如睜大眼扭過頭,不是,這人怎麼、怎麼……他拿着糖葫蘆發懵,第二顆怎麼也咬不下去。
李東東在旁邊弱弱來了句,“老大~我也吐。”
霍北:“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