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底,日子過得飛快。學期末各大高校都在抓成績,宋岑如偶爾抽空去大雜院給他們補補課,老太太就舉着棍子在旁邊監督。李東東他們總說自己不是讀書這塊料,不如跟老大一起掙錢,霍北一腳踹過去,仨人安靜如雞。
“少爺,咱們跟你不一樣,你做高三的題都不在話下,我連幾何的輔助線都畫不出來。”李東東小聲逼逼。
“不是你畫不出來,是你覺得你畫不出來。”宋岑如道,“你們挺聰明的。”
相處半年,他發現他們并非是鄰居口中撐死了混個文憑的“差生”,與其說成績不好,不如說是被那種眼光凝視久了,便開始否定自己。
“你們一點都不差。”宋岑如強調道。
“真、真的啊?”幾人眼睛放光。
宋岑如點頭道:“真的。”
當然,要往深了說,他也并不覺得學習是人生的唯一出路,但就大部分人而言,學習和賺錢一樣,都是為了給自己多掙一分選擇的權利的資本。
不過這個語境放在宋岑如身上不太适用,他的自由目前還在父母手裡。
緊鑼密鼓突襲幾周,宋岑如輔導完他們,自己的期末考也來了,放榜那天,他拿着第一名的成績單回家,撞見華叔正往家裡搬年貨。
一旦家裡出現大堆紅色包裝的東西,宋岑如就知道今年不回老家,随之而來另一則消息是宋文景和謝珏過年不回京。
“謝先生還得在那邊待段時間,宋夫人得跟進新一輪拍品委托。”華叔說。
“隻是委托?”
宋岑如還記得上回偷聽到的電話,私底下查過新聞,沒有任何敏感消息爆出,有可能是母親瞞得太好,也有可能是他虛驚一場。
“是啊。過年又隻剩我們兩個了。”華叔渣眯眼笑,“這回給你訂燒烤怎麼樣?”
獨自過年而已,不是頭一回,宋岑如明白華叔在哄人,往常哪準他吃這種東西。
“都可以。”宋岑如也不想讓他太操心,沖人笑笑回屋寫字去了。
練字最大的好處就是靜心,煩不過便一頭紮進墨裡,全神貫注沒精力想别的。從下午耗到晚上,他寫了五副春聯,用的金箔紅紙,瞧着就喜慶。
吃過晚飯,和華叔打了聲招呼,宋岑如帶着春聯上大雜院去了。這應該算他第一次不請自來,巧的是陸平和霍北都在。
霍北正做飯呢,拉開門有點驚訝,看他手裡拿了沓紅紙,也不問,一擺頭:“進來吧。”
鍋裡在煮餃子,挺香的,霍北從攤涼的碗裡挑了一個,杵在宋岑如嘴邊。
“我吃過了。”宋岑如說。
“撐了麼,沒撐再吃一個,三鮮的沒姜蒜。”霍北很執着,還強調,“我做的。”
宋岑如挺給面子,兩口解決,亮着眼睛點點頭,一言不發但誇得廚子心裡暗爽。
“你手裡拿的什麼。”霍北放下筷子換笊籬,開始撈鍋裡那批。
“給你的。”
宋岑如将金箔紅紙展開,清逸雅正的字迹躍然眼前:
椒花獻頌柏酒浮春
之前用硬筆給霍北寫的那叫小兒科,這才是他的真本事,宋岑如對書法向來自信,此刻卻像個初學者似的抱着一絲忐忑等着評價。
宋岑如的字是好到連外行人也能瞧出來的漂亮,這對聯要是貼那掉漆的破門,任誰看了都覺得大材小用。
但霍北的主觀意識不這麼想,配得很,太他媽配了。
“牛逼。”霍北誇的簡單粗暴,他是真覺得好。宋岑如這樣的小孩,哪怕往同齡精英圈裡一扔,也是最優秀的那個。
他注意到剩下那沓,“這些呢。”
宋岑如收了對聯,“給李東東他們的,你幫我轉交吧。”
合着每人一份兒?
不是就他有啊?
霍北:“沒空。”
“也行,那我自己去吧。”宋岑如轉身要走。
“啧,站着。”霍北關了火,“吃完飯給你送,放那兒吧。”
“吱呀”一聲,陸平推門進來了,看見宋岑如眉梢一喜,得知他特意來送手寫春聯,又好一通誇。
整個胡同她最喜歡這小孩兒,多俊,多乖,心地也好。上回宋文景來大雜院的事兒是讓她有點不舒服,可若用大多數人眼光看待,家長的做法也不算錯。
這樣的孩子生在高處,注定去往更高處,是不能被拽下凡塵的。
所以,他每次來大雜院的時候陸平其實特别戳心,宋岑如沒用那種眼光看過他們。
餃子盛好,桌椅也擺好了,老太太卻顧不上吃,要跟人唠唠家常,“是就留在這邊過年嗎?”
宋岑如點頭。
“那好,姥姥到時候給你包紅包。”陸平摁住他的手,“沒多少!讨個彩頭,你們這幾個都有。”
老人家的心意不好拒絕,宋岑如已經開始盤算到時候給陸平拿點什麼年貨,嘴甜的應了。
知道他父母又忙工作不在家,陸平在桌子底下給了一腳,踹得霍北掉了個餃子。
霍北:“?”
差點濺自個兒一臉醋。
“你之前不是嚷嚷着逛廟會,”陸平怕宋岑如孤單,“帶人一塊兒去。”
不是他嚷嚷,是大福那幾個嚷嚷,霍北沒想去。特麼人擠人的有什麼好看的?來回來去就猜謎、打□□、 套娃娃那些破玩意兒,撐死了搞個舞龍舞獅表演。
宋岑如看了他一眼,帶着一點期待。
霍北把難聽的話咽了回去,“成。”
“注意安全,你現在成年了,有點自覺,不要帶人上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陸平叮囑道。
“嗯。”霍北難得沒頂嘴,心思已經飄了。
除夕那晚,家家戶戶挂起燈,各樣的都有,再不濟也得貼個福字。華叔買了兩個最大号的,院門口照的賊亮,但屋裡冷冷清清,阿姨們都回家過年,這麼大個宅子就剩一中一小兩個。
宋岑如和家裡長輩挨個兒視頻拜年,一家三口小群裡隻有宋文景給他的紅包,和他給父母發的問候。
華叔說到做到,除了一桌年夜飯,還真點了燒烤。
宋岑如不敢吃太多,嘗幾串解解饞得了。春晚播到魔術表演的時候,他拎着幾袋年貨敲開大雜院的門,沒待太久,就進去給陸平拜年、拿紅包。
臨走前還被霍北塞了一嘴糖炒栗子。
糯甜糯甜的。
廟會從初一開到初五,他們初三下午踩着夕陽晃悠過去,晚上有燈會看。
春節的京城比往常清冷,街邊鋪面都關着,出了地鐵聲音才逐漸嘈雜,地鐵口就有導覽牌,順着往裡走,人流猛地增大,再等過了牌樓,那就是擠的沒處下腳了。
“欸!這才有過年的味兒嘛!”李東東往旁邊蹭了蹭。
虎子抻脖子往前看,“不是說晚上點燈,咋還不開?”
“你倆能不能獨立行走!”大福走在當中,一左一右兩個不知道看路的,都特麼快把他夾成餅了!
現場人山人海,市民紮堆兒,宋岑如也沒想到是這番場景。
廟會麼,他小時候去過兩回,跟着爺爺奶奶、七大姑八大姨在老家城隍廟上香,那是坐着豪車從VIP通道進去的,用不着這兩條腿。
霍北個子高,在前頭開路,一夥兒人跟着往前蹭,挪了一百來米周圍才松快些。
燈光陡然亮起,蓮花的、錦鯉的、玲珑八角的、竹編藤織的......各式樣的花燈橫貫整條街,把濛藍的天照的透亮。
“嗬!這叫一漂——亮!”李東東擡頭叫好。
亂七八糟的布局和造型,把各種裝飾堆在一塊,要讓懂點美學知識的人看,這叫花裡胡哨,沒規沒矩。
但過年圖的就是個熱鬧,紅紅火火有什麼不好,真正貼近人民生活,帶動氣氛的,就是這股昂揚生發的勁兒。審美沒有好壞,藝術不分高低。
燈亮了,人也能看清了,剛才都是在一片混沌裡摸索,現在每個人臉上都應着澄暖的光,特别有年味兒。
隔着半條街,宋岑如瞥眼看見兩個熟人。
“我操?燈箱底下站着那個,是不是城西的?”虎子也看見了。
還能有誰,老跟在楊立輝屁股後頭那倆碎催,勒索過宋岑如的一筒和二條。
他們沒往這兒看,應該單純來逛街的。霍北沒心思跟這種人搞什麼狹路相逢,領着隊伍往前走。
不過,李東東想起個八卦,“楊立輝家修車店前兩天出事兒了,你們有誰知道麼?”
無人應答。
霍北不吭聲是因為這消息在他那兒算老新聞,靠情報吃飯的哪能不知道。
剩下那倆沒李東東那麼愛晃悠,八卦渠道相對閉塞,宋岑如就更不知道了。
“都不知道?”李東東清清嗓子,“那我講了啊。”
虎子和大福就愛聽這個,後悔出門前沒揣兩把瓜子兒,“别賣關子,趕緊的。”
“這個據說啊,上星期有個男的去他們家店修車,具體壞哪兒了不知道,反正就是被楊立輝爹媽狠坑了一筆。”
那就是家黑店,專坑不熟市場的新車主或者外地人。手段也簡單,小題大做、小病大修,先給車主唬住咯,然後無中生有,以次充好。
就比如在手套裡藏針,檢查輪胎的時候使勁兒摁,就算輪胎沒漏,它也能給你紮漏,最後隻能自掏腰包換胎。
“坑多少啊?”大福問。
李東東擺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男的後來發現換的零件不行,要舉報維權,結果被楊立輝帶着人給打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