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不會,扔東西誰還不會了麼。
金尊玉貴的少爺被挑起鬥争欲望,他狠起來真不輸誰,再擊一球,一場沒規沒矩的雪仗就這麼開打了。
陣營分兩派,那頭以李東東為首,帶着虎子和大福三方包抄。霍北跟宋岑如一起,避開要害,往身體最刁鑽的位置攻擊,那雪濺開直往對方脖領子裡飛。
幾輪下來,李東東發現這人海戰術沒用,他們搓子彈的速度趕不上霍北和宋岑如的準頭。
他帶着剩下那倆瘋了似的抱雪就往前扔!飄飄灑灑乍開大片白霧,戰況何止是焦灼,已經進化到敵我不分。
“靠!我吃一嘴冰!”虎子在原地嗷嗷。
大福氣喘籲籲,累的直擺手,“不、不行了,特麼的沒被霍哥弄倒,先被東子砸懵逼。”
宋岑如和霍北真沒挨幾下,他倆攻擊次數對半開,霍北随手一團一個球,不僅往宋岑如兜裡塞彈藥,還能替他攔截,對面的球在空中就被他給打落。
“老大!不公平!”李東東喊道。
霍北挑眉,“三對二還不公平?”
虎子道:“你這準頭誰幹的過啊!”
大福轉身搬救兵,從院子裡抄了個塑料盆,氣勢洶洶,一臉奸笑的站在門口。
來啊!!大亂鬥!!!
宋岑如看向霍北,對方一揚下巴,“甭怵他,誰敢動你,給我放開了砸!”
“嗖”地一下,一團雪塊瞬間從眼前閃過,在半空擊落李東東的偷襲。
宋岑如視線落回霍北的手上......
果然,李博文那顆籃球就是被霍北擋下來的吧?
正打着仗呢又走神,那幾個肯定不會給他們喘息的時間,大福舀了盆雪,嘴裡嚎着“啊啊啊”就一窩蜂沖上來了。
血氣方剛的中二少年是這樣的,玩兒嗨了比牲口還亢奮。
霍北反應很快,抓着宋岑如的手腕就往後撤,“跑!”
宋岑如的聲音在風裡顫抖,“跑?!不是讓我砸嗎!”
霍北找了個粗電線杆作掩體,一把将人塞進角落,又迅速攢了把雪,往宋岑如手裡遞,“幹他!”
“砰”一下,雪球穿過大福的瓢潑大霧,正中右肩,那盆雪伴着歡呼大笑更是洋洋灑灑飄了滿天。幾人無一幸存,腦袋、臉上、脖領子裡全吃了冰,也就貓回犄角旮旯裡的宋岑如好點兒。
兩派人馬之間距離不過短短幾十米,地上結了冰,滑不溜丢的,追上來那幾個刹不住車,不知道誰喊了句,“欸我操!”
“我操操操——要撞了!”
幾個人你拉我,我拉他,最前頭的大福揪住霍北的衣服往後倒。宋岑如想去拉人,力量哪兒抵得過他身後帶的那一溜兒小火車,五個人多米諾骨牌似的全摔了。
宋岑如跌在最上面,剛伸手的瞬間就被霍北抓住。
肩膀撞了胸膛,隔着厚厚的冬裝,後背仍能感受到一股強韌的臂力。混亂之中,他的嘴唇狠擦過對方的耳垂,熱息撲在冰涼的頸間。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宋岑如人都傻了,顧不上雪地有多髒,往旁邊滾了半圈和霍北拉開一點距離,望着灰乎乎的天發怔。
“靠!李東東你親我臉!惡不惡心!”虎子仰躺在地大喊一聲。
李東東被大福壓着起不來,回罵:“誰他媽想親你!老子是故意的嗎!”
事情發生得很快,在宋岑如眼裡卻和慢鏡頭一樣,他确信自己碰到了,還往人家頸窩裡喘了口氣兒!
霍北一直沒說話,幾個人在地上攤了一排,跑沒勁兒了,誰也沒站起來。大福随手抓了把雪又往天空一揚,恍如銀鹽紛飛。
雪飛,宋岑如便看着雪,也隻敢看着雪......直到眼角傳來一點觸感,他偏過頭,和霍北的視線撞在一起。
指腹下是一枚細小朱紅的痣,雪花終于膽怯地落下來,粘在顫抖的睫毛上,粘在微紅的鼻尖,粘在幹燥的唇畔,把霍北的心也粘住了。
“你......”宋岑如心存僥幸,說不定壓根兒沒注意呢?下一秒,他的眼睛被霍北的手掌覆蓋,“......你幹什麼。”
“睫毛上有雪。”霍北說。
“你,捂化不就成水了。”
“嗯。”霍北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他還沒緩過來。
虎子喊惡心,他沒覺得剛才那下惡心,不僅不惡心,還特撓人,渾身像被電流竄過,腦子都酥了。
“好了吧……”宋岑如小聲說。
睫毛輕輕掃過掌心,發癢,發燙,霍北胡言:“再捂會兒。”
……
要不說撒歡兒才最消耗精力呢,尤其劇烈運動後躺平,起來就沒力氣再戰鬥了。
損失最小的是少爺,就頭發濕了一點,其他幾個脖領浸了水。李東東秉持娛樂第一的原則,甯死不回家,他們搭夥去鏟大雜院屋頂的雪。
宋岑如跟某人并排走,這倆誰也不敢看誰,反正是個意外,說不定對方根本沒放心上,幹嘛給自己整的不上不下的。
進了院,宋岑如找了個角落一蹲,不知道搗鼓什麼去了。
霍北褲腳也濕的厲害,得換一條,但他改道先去廚房,和熬藥的陸平打了照面。
她見人一愣,“你耳朵怎麼那麼紅。”
“凍的。”霍北喝完熱水,匆匆逃回卧房。
窗簾拉上,他在昏暗中換衣服,三兩下穿好,卻磨磨蹭蹭的在房裡打轉,摸摸桌角,扯扯拉鍊……真他媽瘋了吧,不就被親了下麼,扭扭捏捏個屁!
外頭又嚎起來,大概過去二十分鐘,門被敲響,伴随着李東東的喊聲:“老大!這冰忒瓷實了!請求支援!”
霍北被吵得心焦,一把拽開門,正要罵呢,看見人又啞火了。
宋岑如雙手捧着茶壺那麼大的雪人,黑豆豆眼,樹枝胳膊,毛線嘴,和一條跟霍北現在身上同款的深藍布條圍巾。
那雪一直拿手裡特别冰人。
霍北看他指尖凍的通紅,那點情緒也忘了,轉身打開衣櫃,邊翻邊說:“剛才就該找我要手套,就你這細皮嫩......”
餘光人影晃動兩下,宋岑如捧着雪人到他跟前,真切又慌張地開口:“霍北,生日快樂。”
活的糙就是霍北十八年人生的代名詞,甭說生日禮物了,禮物都沒收過。
尋常人一看他這樣兒就知道不好惹,哪怕擺張笑臉也不耽誤人家覺得他心裡藏着壞,關系稍微近點的鄰居長輩,頂天了送他兩張超市打折券。李東東那幾個更糙的就沒這意識,搞什麼驚喜,吹個蠟燭就是超絕浪漫。
但宋岑如送他了。
那雪人搓得圓溜,樹杈手比了個“Y”,毛線嘴笑得特别開心。
霍北的唇角也不自覺彎了個弧度,吐出來的話卻是,“就送這個?”
“我、我來不及準備。”
宋岑如有點局促,要是提前知道,肯定不至于送的這麼寒碜。
瑞雲的整體商業重心在南方,他去過的地方大多也是南方,而且以前老家下不了這麼厚實的雪,經驗不足,宋岑如怕連這麼簡單的雪人也捏得不夠好看。
“你要是不喜歡,就當我沒送......”
霍北不置可否,拿着那雪人往桌上一扽,甩了副手套給他,“趕緊捂上,再凍會兒該皴了。”
手上還算有知覺,就是皮膚太白,所以紅起來特别明顯。宋岑如胳膊肘夾着手套,呵氣先把手給吹暖,不然僵硬着不好穿。
就這樣一雙修長纖薄,執毛筆、盤玉珠的手,現在指關節都透着紅。
疼呢吧?肯定疼。
打雪仗的球基本都是霍北搓的,宋岑如隻管扔就行了,可雪人是親自做的。
“你這管什麼用。”霍北看得心急,攏住他的手。冰的和燙的一貼,倆人都愣了下,不敢動了。
極與極的溫度碰撞,很難不叫人想起剛才的意外。
少年時代是人生中既熱烈又混沌的階段,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穿插在中間,像是在和兩個從未動過春心的人捉迷藏。
誰又能在此刻想到這是什麼呢?就單純捂手呗。
宋岑如他們班那些不修邊幅的男生課間打鬧還相互坐大腿呢,玩兒嗨了甚至一個疊一個,越疊越多。
霍北經常運動,氣血足得很,沒幾秒那雙手的溫度就上去了,他松開之後揣起兜,“行了,穿吧。”
磕磕絆絆的穿好了,大了些,但是暖和。
雪人孤單單立在桌上,宋岑如的驕傲還不允許自己送了個别人不喜歡的東西,他準備拿去扔了。
霍北眼疾手快撈過來,徑直往屋外走。身後,宋岑如茫然地問:“你去哪?”
霍北沒回答,進了廚房,拉開冰箱冷凍層,騰了個單間兒出來,把雪人放進去。
這是不是意味着禮物還行?宋岑如瞬間不矯情了,好奇道:“存的住麼。”
“冰箱活着,它就活着。”霍北道。
這冰箱有些年頭了,快跟宋岑如一般大,但質量還行。隻要不出什麼幺蛾子應該可以再挺幾年,到時候換冰箱就再給雪人搬個家。
宋岑如點點頭,心底又生出一點雀躍。
外頭幾個鏟雪工半天等不來人,扯開嗓子唱“你快回來——”,霍北連笑帶罵的出去了。宋岑如被老太太拉進屋聊天,沒參與這幫野人的娛樂活動。
隔着不算幹淨透亮的窗,白影從屋檐灑落,霍北頭上淋了雪,小弟們笑作一團,宋岑如目光穿過飛霧,一切仿佛就定格在這瞬間。他有種直覺,自己大概很久,很久都會忘不掉這樣美好的年少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