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結伴同行是勾肩搭背,他倆是你追我趕。
宋岑如甩不掉人,偶爾走快了,一回頭沒瞧見影,又在正面被他吓一跳。
再等到家,宋岑如竟覺得心情暢快不少。這幾天憋在心裡的火,全在東拉西扯的嘴仗裡發洩出去了。
一巷之隔,霍北還沒進院,藥味兒先飄過來。他踢開門,把竹子擱在角落暫時封存,在院子裡支開桌闆,取出清湯牛肉面,端上去還是熱騰騰的。
廚房裡,陸平手裡墊着毛巾,揭蓋後白霧撲了滿臉。
霍北湊過來一聞就知道,這他媽煮的又是藥渣子。
他拉着老太太從竈台前走開,接過蓋子,直接關了火,“人那中藥頂多二三煎,你這不知道煎了幾遍,色兒比狗尿都淡!”
陸平一巴掌扇在霍北胳膊上,“我看你的嘴才噴狗尿!”
“又不是沒了,非得喝渣子。”霍北混不在意,拿了盆擱在邊上,撈藥渣,“這玩意兒倒了,煲新的。”
陸平白了他一眼,“照你這麼弄,遲早把那點錢敗光。”
霍北翻開上次買的藥,隻剩下最後兩帖。
兩帖藥,最多再煎四次。剩下的藥渣做成熱敷包,藥水泡腳,也管不了多長時間。
他怔了半秒,還是重新起鍋浸泡,又打發了陸平去院子裡吃飯,“少操這心,我明天就買藥去,吃您的飯吧。”
廚房的門敞着,陸平閑不下來,剛吃了兩口面,沖裡說:“什麼心不操也得操錢的心啊!再有幾天退役金就下來了,到時候再買。”
“得了吧,才幾号,還有半拉月呢。”霍北說,“我下周發工資,比你補助金快。”
“嗬,跟我牛上了。”陸平夾着筷子隔空指着霍北,“你不攢點錢,将來怎麼生活?怎麼娶老婆?怎麼成家?”
“娶個屁!”霍北用紗布兜住藥渣,擠出湯水,“老子沒爹沒媽,不傳宗不接代,一身輕松。”
陸平把筷子扔了過去,“兔崽子!”她吼道,“你不成家,死了誰給你收屍!”
霍北眼疾手快地接住筷子,死皮賴臉道:“臭家裡呗,我死了是能燒出舍利子還是怎麼着啊。”
“你!”陸平拍桌而起就要找苕帚。
“哎喲,行了。”霍北洗幹淨筷子,遞過來,“以後有我給你收屍就行。”
皺紋耷拉在眼角,陸平眸底閃過清光,她從鼻子裡喘出粗氣,罵不出來了,“吃飯!”
晚上剛過九點一刻,胡同裡已經安靜下來,偶有人經過也會壓低了聲音,都知道這院兒裡住了個剽悍老太太。
電視聲從南屋未關緊的門縫裡溜出來,霍北敲門進去,果然看見他姥姥的12寸小電視正播着偶像劇。
拖過凳子,鋪開艾灸工具,耳邊萦繞着各種尴尬電視台詞,霍北掃了眼,老太太看得津津有味。
“這能好看?”霍北問。
秋褲堆到膝蓋,陸平腿部水腫得厲害,就靠這電視劇分散注意力,能止疼。
她盯着屏幕目不轉睛,“這多俊呐。”又手指着其中一個角色,“你不覺得這個長得跟8号院姓宋那孩子有點兒像?”
霍北側過頭又瞥一眼,不屑道:“差遠了。”
霍顔狗的眼光極其挑剔,這人比不上宋岑如的萬分之一。
他被迫看了一整集,陸平趁着播放片尾曲的時候記起什麼事,她問:“你那網吧的班這兩天沒去,領導沒扣你錢?”
“沒。”
陸平有些懷疑,買藥的花銷肯定早就超出了網管的工資水平,“你這些錢到底哪兒來的?”
“沒偷沒搶,合法合規,掙的。”霍北半真半假的胡謅,“現在流行給人當遊戲代練,我有時候也幹那個,就是幫人打遊戲,升級賬号,這個也賺。”
賣各路消息的生意算不上違法,但也不光彩就是了,老太太知道了指不定怎麼發火,能瞞就瞞。
陸平扁扁嘴,“不懂。”
“您不用懂。”霍北收了東西,出門前,替她關了窗戶,“再過幾天清明下雨,你這吹不得風别總開着,隔倆小時換個氣兒關上得了。”
霍北的房間在陸平的正對面,中間隔着院子。
回屋洗澡,躺上床,他才想起來,起身從已經換下來的衣服兜裡掏出一支鋼筆。
月色下,鋼筆渾身都發着柔柔的光,拿在手裡沉甸甸的,拆開筆蓋,筆尖是鎏金的,上頭刻着精緻的紋樣。
沒吃過豬肉,至少見過豬跑,這東西的價格絕對不低,能有......三千?五千?
也不知道該說宋岑如天真還是傻,什麼都能信,信了還真給,到底是這少爺真大方啊還是有錢人就這樣?
他拉開床邊抽屜,将筆往裡一扔,躺回去刷手機去了。
“叩叩——”
兩聲門響,華叔端着糖水進來。
宋岑如正伏案寫字,手邊擺着高高一摞方柱子,從《字畫鑒定圖解》到《中國瓷器鑒賞》全是夾着各種便簽紙的參考書。
“阿竹,換筆了?”華叔一眼瞧見他手裡握着的筆顔色不對,“沒用你最喜歡的那支?”
筆下一頓,宋岑如掩蓋道:“啊,收起來了。”他起身接過碗,“以後您别老送來,我去拿就是。”
華叔搖頭道:“你這功課一刻不得閑,早點弄完才好早點睡。”說罷,猶豫半晌又起了别的話頭,“學校是不是該放清明假了?”
“還沒通知,應該快了。”宋岑如說。
“噢......”華叔搓了搓手,話在嘴邊打轉,難以啟齒。
按照宋家和謝家的傳統,祭祖大辦隻在除夕,其他時候家裡的人都忙工作,人根本湊不齊。再要麼就是中元節,放暑假前後宋岑如也好回去。至于清明,簡單走個流程就好。
宋岑如察覺,遞出氣口,“家裡有什麼新安排嗎?”
“咳,倒不是祭祖......”華叔說,“夫人和先生讓我問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溟如,這樣你們就直接在陵園碰面,再一起回京。”
“不是說要處理港城的單子?”通常來講這種又急又重的項目,至少得耗費兩周時間,放宋岑如鴿子不就因為這事麼。
華叔抿了抿嘴,“他們推了。改去掃墓,掃完再回。”
勺子和碗壁發出“當啷”脆響,宋岑如怔了片刻,而後不停攪動着碗裡的燕窩,低首道:“嗯,我就不去了,在家祭拜也一樣。”
“欸。行,我覺着挺好,”華叔應承道,“咱才來一個月不到,都還沒适應呢,總跑也累。”
餘光裡,華叔一直在打量自己的表情,宋岑如提起嘴角說:“那就這樣吧,麻煩您跟我爸媽說一聲,能在家裡歇三天呢。”
“好。”
房間重歸安甯,宋岑如對着燕窩發呆,說不好什麼滋味,總之心裡複雜得很。
直到電腦彈出作業倒計時提醒,他甩甩頭從意識中回神,握緊了頸間的竹子翡翠,在草稿紙上寫下“清心寡欲”。
前夜剛說的事,轉天就來了。
臨放學前十五分鐘,班主任薛瑩正下放清明放假通知單。
都是有點兒風吹草動就雀躍的孩子,班長肅清了兩三次紀律,索性都快下課,薛瑩也沒管,隻讓動靜小一些就是。
得了允許,大家各自成團,開始七嘴八舌的讨論。
“宋岑如,你放假有什麼安排嗎?”說話的小姑娘叫邊菁,是七班學習委員,也是四中公認的校花,“我準備約幾個同學去妙峰山,要不要一起?”
此話一出,第一個給出反應的是坐在前排的李博文,并非邊菁說話聲音大,而是被人時刻關注着。
李博文一腳蹬地,椅子前腿騰空,身體向後仰,就差沒把耳朵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