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們兒,上機。”男人敲了敲櫃台,甩出一張身份證。
霍北從電腦屏幕裡擡起頭,懶散地瞥了一眼,拍拍手邊的門,拉開一個小縫兒往裡說:“出來。到點兒了。”
窸窸窣窣的動靜從門裡傳來,裡頭的人打了個巨響的哈欠,然後走出來個胖子。
胖子嘴裡嘟嘟囔囔:“再讓我睡五分鐘怎麼地,你多接一單又不費時間。”
霍北屈着長腿,懶得說話。
人長得醜,他就不想接。
胖子拿過台面上的身份證看了看,動作之敷衍,連眼睛都沒完全睜開,就瞭了一下,再假模假式往機器上一貼,走個流程而已。
男人沖着霍北張嘴:“喲,你們這兒是黑網......”
“不好意思,我下班了。”霍北抄起手機往兜裡一揣,掀開櫃台隔闆走了。
身後,胖子的聲音逐漸變小,“都一樣,咱又不宰人。”
天光大亮,霍北沿街一路往回走,繞進胡同,頂開大雜院的門。
那門上的紅漆全都脆了,一摸就往下掉屑,滿手都是渣子,所以他一般用腳頂。
院裡沒動靜,屋裡也沒動靜。
他進了南屋,桌上用菜網布罩着幾盤菜,摸摸溫度,兩熱一冰。
霍北尋麼一眼,立在牆角的太極劍沒了,門口少了雙鞋。
他取了菜罩,端着早飯進院子,伸着大長腿一勾,牆邊的馬紮被挪過來,坐下吃飯。
一碟白水羊頭、倆饅頭、一大碗豆腐。
酒釀雪豆腐?
豆腐腦兒肯定得吃鹹口的啊。
算了,甜的就甜的吧。
霍北用勺子在碗裡蒯了兩下,豆腐極白,比市場裡一般賣的水豆腐更軟乎,沾上就碎,一抿就化。
昨兒個臨上班前,老太太好像是提過一嘴,說隔壁誰家送了點心過來。她是真不講究,直接擱外邊兒,也不怕吃完就竄。
反正霍北是不怕,鐵胃,抗造。
“老大!加餐!”門口傳來一聲嚎,都不用擡頭,聽聲就知道是誰。
李東東拎着兩袋包子進來,院門也不關,輕車熟路找個凳子擺好。
霍北:“你蛇變的?留個口等着收尾巴呢?”
“嗐,忘了麼這不是。”李東東赧然一笑,轉身給關上。
春天風大,雖然還沒到飄楊絮的季節但也快了,開着門那穿堂風就一直刮。
擱下包子,李東東自顧自上廚房拿餐具,從大碗裡盛了一小碗豆腐,吃進嘴裡啧啧評價道:“倍兒甜。”說完,又問,“姥呢?”
“公園練劍。”霍北道,“你怎麼還在。”
“沒爬起來。”李東東一點不害臊,“反正都遲到了,不如就這麼錯下去。”
十六七歲的年紀,對逃學行為已經失去羞愧感,尤其像他這種平日上課就插科打诨的。
霍北給了個眼神,沒罵勝似罵。
李東東梗着脖子笑兩聲,說:“新情報。8号那四合院,昨天有人住進去了,聽說是從南方搬過來的。”他嫌棄道,“裝修好幾個月,可算消停了。”
“東西拿回來了嗎。”霍北問。
“差不多。”李東東說,“剩下那些零碎兒不要了,就是花圃裡還埋着個彈弓。”
元寶胡同8号是棟三進四合院,漂亮,氣派。
就是一直空置着也不見有誰來,住在附近的街坊都知道。
霍北這幫人以前拿它當遊樂場,算不上私闖民宅,就是那院外有棵參天古樹,院裡還種柿子,小時候都爬上去往裡瞧過。
十個羽毛球,八個都掉裡面,剩下就是藏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去啊。”霍北說,“還是就等着被發現?跟人玩兒躲貓,你挺有情趣啊。”
李東東腦子是慢點,但不傻。
他支吾道:“我、我自己不敢啊!他們家開的大豪車。我剛過來的時候看見了,是個四十來歲的男的,好像在找人裝暖氣片。老大......要不陪我去探探情況?”
霍北就着甜豆腐咬了口饅頭,“等我睡醒的吧。”大夜班還是得補覺,血氣方剛也經不起整宿整宿的熬。
“啧......你不怕被人發現了啊?”李東東湊過腦袋。
霍北斜睨道:“老子有情趣,成不成。”
李東東:“成。”
日頭偏西,倆人晃到8号四合院附近的時候剛過兩點半,他們蹲在街角,李東東遞過來一支煙。
“戒了。”霍北說。
李東東瞪大眼,“啊?”
“老太太聞不了。”霍北平淡的掃了眼。
“哦。”
李東東想起老太太剽悍的模樣,覺得霍北管她叫老太太不準确。雖病,且年過六十,但依然健步如飛,尤其拿着苕帚打人的時候,身法迅猛。
要麼說當過兵的人就是不一樣,那得叫鐵血老太。
沒多會兒,8号院裡的施工師傅拎着大包小包出來了。再等院門關緊,又等了十來分鐘,确認裡頭沒什麼動靜了他們才行動。
計劃非常簡單,李東東掏東西,霍北望風。
現在正是胡同人少的時候,要是五六點,那街坊鄰居就該帶孫女孫子出來轉悠了。
霍北站的位置是個街角,左面是西口,右面是南口,兩頭都能看着。隻要李東東不是龜速掏泥巴,五分鐘基本可以解決問題。
但他算漏了一件事。
李東東隻是把彈弓埋花圃裡了,但不記得埋在哪個花圃裡了。
這一排有三個,兩邊加起來就是六個,運氣不好的話,都得掏。
霍北的眼神裡寫着無語,等李東東轉移到西口第三個、離院門最近的花圃的時候,南口來人了。
是個背着書包低頭走路的少年,手裡拎着袋子,上頭印着京城四中。
李東東這邊掏得熱火朝天,好像掘到什麼東西,得再往裡挖一挖。
那少年越走越近,離李東東的位置就差一個轉角。
霍北突然出聲:“小孩兒!”
少年停在原地,離院門還有半步距離。
幾乎在瞬間,李東東就意識到這是個打掩護的信号,他加快手上動作。
宋岑如擡頭的時候沒什麼表情,甚至眼皮都沒怎麼撩開,就往街角瞥了一眼。
霍北闊步上去,擋住人的視線。
這頭李東東終于掏到彈弓,胡亂幾下給花泥塞回去,再假裝鎮定的從牆側走出來,就好像是自然而然碰上的一樣。
好像該說點能把他倆盯梢的行為圓過去的謊,但霍北這會兒忘了,他看人看得有些挪不開眼。
這人白,不僅白,還又透又水,跟沒長毛孔似的,像早上吃的那碗雪豆腐。睫毛蓋着眼睛,水墨一樣暈開,瞳仁黑得深不見底。
老太太平日在家愛看偶像劇,眼前這個不是那種油頭粉面、過于精緻的長相,是冷的,淡的,特幹淨。
霍北在大雜院裡長大,周圍這幫小子一個比一個糙,他沒見過這樣細嫩的。
對方微微側過頭,霍北發現他眼梢末端靠下一點的位置,還藏了一粒小小的朱砂痣。
要不是離得近,如果晃眼一看還以為沾血了。
宋岑如沒說話,對面這人也沒下文。
他隔老遠就看見這人蹲在街角了,跟要逮着誰搶劫似的。
“老大,他不理你。”李東東附在霍北耳朵旁邊說。
宋岑如掃了眼李東東手裡的彈弓,眼熟。
正尋思和那箱泥巴玩具是不是有點關系,猶豫要不要問上一句,要真是他們的就把東西還回去。
“南方來的?”霍北問。
他怎麼知道?
思緒中斷,宋岑如目光變得警惕,快速将二人打量一眼。
“老大,他偷偷翻你白眼兒。”李東東用不怎麼悄悄的音量悄悄地說。
宋岑如眉頭皺得更深,這倆人到底哪來的。
不料,霍北彎下腰盯着他,沒由來的說:“你們南方人都這麼白嗎,比小姑娘還光。”
宋岑如一哽,不耐煩地說:“您哪位啊。”
“隔壁胡同的。”霍北認真回答,“那什麼,打聽個事兒,認識住這的人……”
“嗎”字還沒出口,“嘭——”地一下,門被關了。
李東東驚訝道:“老、老老大!這好像是他家!”
“......”霍北忍了忍,又好像實在忍不住,“你丫閉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