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女王陛下話說到這份上,楚霜再怎麼不樂意,也不能拒絕了。他瞥一眼蘇信昭,看他站在自己身後笑眯眯的,乖巧得像個擺設,勉為其難把“莫挨老子”的表情收起些,躬身對女王說:“我會好好安排的。”然後,他想遁走。
“等一等,”女王聲音更柔和了,“你是不是怪我?墨丘利的事情,我一直沒幫你說話。”
“女士慰問卡上的八字珠玑,已經是最好的引導和安慰了,您确實不該為某個臣下發聲。”楚霜說。
這答案很疏離,卡納斯女士無奈地輕歎一聲:“我已經告訴李謹仁博士了,未知生物研究無論需要多少經費,帝國都會支持的,”她向楚霜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去吧,瑣事多交給同事做,你該修養段時間。”
因為有蘇信昭在,女王說話一直很含蓄,但她字字句句裡帶着珍視,楚霜聽得出來。即便“被珍視”是因為還有用,他依舊會動容。
他行禮,退出房間。
考慮到家屬情緒,告别會時間不長。
楚霜回到吊唁廳時,賓客已經開始退場了。
他在角落等人走得差不多,才到衣冠前立正站好,端正行了個軍禮。
高競卓的制服上壓滿了鮮花,楚霜摘下自己胸前的四芒星軍徽,輕輕放在高競卓的制服旁邊,射燈落在徽章的金屬切面上,延長了星芒,讓光銳利得像尖刀。
楚霜默站片刻,轉向高太太,對方卻别過臉、不願看他半眼。
她在怪他,這是人之常情。猝然的離别,她總要找個人怪罪。
“嫂子,往後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您随時找我……”
楚霜話沒說完,高競卓的女兒高梓巧直沖他過來:“你别說了!”
五年前,楚霜出征的踐行小宴上,高競卓帶了閨女。當時這小丫頭才到他胸口,大概是因為他模樣養眼、又跟高競卓相熟,她纏着他問東問西,聊了好久。
而今,她剛考上大學,個子高了,愛她的人卻少了一個……
楚霜垂下眼睛看她,他見多了生死離别,撫恤工作沒少做,但這次多少有些不一樣。
高梓巧一雙大眼睛裡滿是憤怒。她暗自發誓,從今往後要保護媽媽,媽媽心裡有很多說不出的憋屈,她要替她說。
她死撐着強硬、不想在楚霜面前展露脆弱,但眼淚在眼眶裡攢不住,還是掉下來,又被她狠狠抹去。
“你不是和我爸亦師亦友嗎!你們幾個不是好兄弟嗎!大将軍不是該身先士卒嗎!他不是文職嗎!為什麼他死、你卻回來了?怎麼死的人不是你呢,你……你就是這麼踩着大哥、兄弟的屍骨拿軍功的嗎!”她把想說的都吼出來,怒到極緻難以自控,揮拳向楚霜胸口打過去。
千鈞之際,蘇信昭記挂着楚霜還有傷,晃身要攔,被楚霜一把扯住小臂掩在身後。
“咚——”一聲悶響。
姑娘結結實實打在楚霜胸口上。
楚霜舒一口氣:“我剛說過的話永遠作數,好好照顧你媽媽。”
然後他轉身往外走,再沒半句廢話。
出大門,楚霜才稍微活動胸肌和肩膀——别說,那丫頭一拳有點東西。
要不是他瞬間繃緊了肌肉,真容易被打出大片皮下出血。
“你的傷……”蘇信昭一臉擔心。
楚霜偏頭看他——這小子格外心細,難不成真是當助理的好材料?
他淺淡笑着,把編排心思抛到九霄雲外去。
“小霜兒——”
招呼聲突如其來,楚霜和蘇信昭同時一愣。
楚霜詫異,是因為聲音的主人該在出外差;
蘇信昭詫異,則是因為“小霜兒”這稱呼放在楚霜身上……太違和,簡直像給一台全能型戰鬥機甲取了個名字叫小甜甜。
二人同時回頭。
聲音的主人是個非常高的男人,他一雙微吊的眼睛藏在光感鏡片後面,隐藏了眼神,直挺的鼻梁和微薄的嘴唇、配上張太過瘦削的臉,給人種不好惹的感覺。
而更讓人吃驚的是這人右手是條機械手臂,神經觸連點的合金鐵片就貼在他右邊脖子上、半藏在衣領下。
他溜達到楚霜面前,歎息說:“競卓居然就這麼沒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楚霜苦笑着問。
“昨天晚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手上事了就趕快回來了,”機械臂說到這,向吊唁廳裡看一眼,壓低聲音問,“我看了當時的記錄,你救到人了,明明是競卓自己……家屬有知情權,何苦在她們面前背黑鍋?”
楚霜示意對方别說了:“這跟告訴那娘兒倆被丈夫、父親抛棄了有什麼區别?還不如讓她們心裡存一份永遠的美好,”他滿不在乎地笑了下,“再說了,我背的黑鍋還少麼?比起這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得你幫忙。”